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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調料不全,沈何夕做的紅燜羊肉依然是簡易版的。

    羊肉切塊去除血污,因為這塊羊腿肉的品質確實不錯,肉里基本沒有污血,女孩兒滿意地捏了兩下肉丁,決定羊肉就不焯水了,直接下鍋翻炒。

    姜和洋蔥丁煸炒出香氣,倒入羊肉炒到肉質緊實斷生,倒入醬油和辣醬炒到上色。

    一眾燉肉料合著溫熱的清水一通倒入鍋里,蘿蔔土豆切塊,白菜用手撕成片狀。

    等到肉熟而不爛香氣漸漸冒出的時候,過濾掉裡面的各種調料,再倒入各種各樣的蔬菜,小火燉煮。

    香中帶鮮,鮮中微辣的氣味一點點地沿著廚房的窗子往上爬,臨近的人家打開窗子聞了一下香味又把窗關上了。

    聞得到吃不到,索性不聞不香不受那份折磨了。

    晚餐時分,大盆的紅燜羊肉分裝在每個人面前的盤子裡,還搭配了西蘭花、圓生菜、紫甘藍搭配出來的蔬菜沙拉。

    除此之外還有一道蘇皮蛋撻,是接受了邀請的泰勒夫人帶來的點心。

    華夏的文字里,羊大為美,魚羊為鮮。

    鮮美二字都離不了羊,最好的羊肉也是對鮮美二字的註解。  

    羊肉蘇爛的恰到好處,能夠讓人充分感受到湯汁的滋味浸透到肉里的同時,也不會完全喪失嚼勁,搭配著同樣味道的白蘿蔔、土豆和白菜,在調味品和羊肉的本身鮮味中達到了一種絕妙的平衡。

    平衡,調和,來自東方的東西,也來自沈何夕的記憶。

    沈何夕並沒有學過真正的紅燜羊肉的做法,當年她到了中原的時候紅燜羊肉大行其道,在這道菜的發源地,想要買到羊肉都是一件很難的事情。

    但是她在那個小縣城裡吃過了一家又一家,冷風乍起的深秋,她在那裡逗留了三天,吃了六頓紅燜羊肉,就怎麼也忘不了那種能洗刷掉寒冷和寂寞的味道了。

    泰勒夫人他們吃的非常滿足,用紅色的湯汁澆在米飯上的吃法他們也非常的喜歡。

    哈維先生就吃的比較艱辛,因為他要一邊吃一邊防止邁爾斯整個人撲向擺在桌子中間用小爐子慢火保溫的羊肉鍋。

    酒足飯飽,仍然很可憐的哈維先生拖著向沈何夕進行1001次告白的邁爾斯告辭離開。

    此時的房間裡就剩下了一老一少兩個女人。

    泰勒夫人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對正在切水果的女孩兒說:“Cici小姐,你做了一道有記憶的菜。”  

    沈何夕轉頭看向老婦人。

    “我們的味覺不止能記憶味道,還能記憶情感。Cici小姐,我在吃這道菜的時候感覺了一種奇妙的寂寞與溫暖的融合,我想那大概來自於你烹飪時的回憶。”泰勒夫人優雅地看著有點震驚的女孩兒,表情很是慈祥。

    “泰勒夫人,在做這道羊肉的時候我確實想起了很多往事,但是我無法相信一道菜能夠傳遞記憶,這太……”

    沈何夕在廚藝界混跡了二十多年,更別說她在當廚子之前身邊一直有兩位頂級廚師,其中一個每天變著花樣給她做吃的。

    她知道很多技藝高超的廚師在做菜的時候能夠完成一種感情的傳達,甚至她的哥哥在二十歲的時候就能用一道清蒸石斑讓太平區的幾個名嘴吃到對家的眷戀。

    可是這麼多年來,她從來沒聽說過居然有人能在吃東西的時候知道廚子在想什麼。

    這不是品菜,這是讀心術!

    “這並不是第一次,Cici小姐,我在吃那份燉豬肉(豬蹄)的時候,似乎感覺到了一種憂傷的感覺,但是更多的是充滿希望的快樂。我喜歡你做的菜,因為您的做飯的時候都滿含快樂,還有對華夏的思念,對弟弟的疼愛,對自我的肯定,我都能感受到。”  

    泰勒夫人細數她數次“蹭飯”的經歷,仔細回憶著當時吃到的感覺,不自覺走到她面前的女孩兒已經震驚到石化了。

    優雅高貴的夫人又喝了一口茶水,似乎要衝淡自己對那些味道的記憶。

    看見東方女孩兒此時的表情,她笑了:

    “我並不是有奇怪的味蕾,也不是有什麼特異功能,你想聽聽我的故事麼?”

    第48章話梅排骨

    泰勒夫人出生於人類史上最慘烈的戰爭即將爆發的時候,當她記事的時候,她的父親已經是一個破產的銀行家。

    “我的一生都沒有獲得過來自父親的應有的半分支撐,在我的記憶里他是一個連酒都喝不起的酒鬼。”泰勒夫人像是主人一樣坐在椅子上,手邊是一杯散發著香氣的檸檬茶。

    外面的天空已經滿布繁星,沈何夕在切成小塊的青蘋果上淋了一層誘人的蜂蜜,銀色的小叉子放在一邊,便於讓泰勒夫人隨時享用。

    “Cici小姐,在你的心裡,父親和母親都是什麼樣子的?”泰勒夫人用水果叉挑起一塊蘋果,滿意地嗅了一下上面清甜的香氣。  

    沈何夕端著茶杯,想了一下,慢慢地說道:“我的父親在我出生之前就去世了,我的母親也離開了我,我的過去十幾年,只有哥哥和爺爺,但是他們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抱歉。”泰勒夫人放下杯子,為自己問了這個讓人悲傷的問題誠摯地道歉。

    沈何夕輕輕搖了一下頭:“沒關係。我覺得對我來說這其實是一種幸福,越來越清晰的幸福。我的人生里有那麼兩個可愛的人占了那麼重的分量,真的很幸福。”

    現在的沈何夕偶爾會問自己一個問題,如果前世十七歲的自己真的來到了腐國會怎樣?完全不同的人生軌跡,也未必會像她現在這樣的滿足和幸福。

    我發現了我愛的人,他們用他們的方式愛著我。

    我的哥哥,我的爺爺,我的母親,我的弟弟和妹妹……

    看著女孩兒自然流露的笑容,泰勒夫人漸漸陷入了自己的回憶:“如果說我的父親確實讓我怨恨過,我的母親和姐姐也是我生命中讓我因為她們而幸福的人。”

    “可惜當年的我幼稚又淘氣,完全不能明白這些。”  

    沈何夕看著這位把優雅刻進骨血的夫人,完全想不到她幼稚又淘氣的樣子。

    泰勒夫人的母親是一位真正的淑女,漂亮柔軟的羽毛扇,裝飾著鮮花的帽子,長長的裙擺和悠閒的步伐——這些她都沒有。

    但是她能用一個笑容告訴別人她身上具有的一個淑女應該具有的一切品格:忠於職守、默默耕耘、禮貌文雅、生活簡樸。

    泰勒夫人的母親為了維持生計,在戰時進了一家紡織廠做工人,在泰勒夫人十歲之前,她的母親還和她的姐姐一起在路邊賣過編織品。

    這樣的生活里,她們三個人還是能在周末的假期里享受一頓下午茶。

    房子的後面有一叢矮薔薇,窗台上總是少不了風信子或者黃水仙。

    家裡的烤箱壞掉之後,她們用取暖用的煤油爐烤製紙杯蛋糕,沒烤麵包機她們也可以用燒熱的鐵絲網來烘焙吐司。

    蛋黃醬和玫瑰花茶都可以自己手工製作,紅茶的品質不夠好,但是裡面可以添加更有意思的自製香料。

    在那段貧窮與溫暖同在的日子裡,除了讓泰勒夫人銘記一生都沒有忘記的甜香和笑聲,還有一種奇特的味道……  

    “當我吃到母親製作的點心的時候,我總能吃到別人那裡沒有的香氣,每一種點心,每一份食物,每一杯茶,即使是別人用了和她一樣的佐料一樣的手法,我還是只能從母親給我的食物里找到那種香味。”

    沈何夕把毛毯輕輕蓋在泰勒夫人的腿上,窗外的風輕輕拍打著外面的遮雨棚,透過酒櫃還能看到對面樓上的燈光。

    “我一直不明白那種味道是什麼,我自己叫它’媽媽的魔法’。”泰勒夫人笑了一下,似乎覺得這個名字里有太多屬於自己傻傻童年的事情,“我讀中學的時候,我母親得病去世,從那以後我就再也沒有找到那種味道。”

    “小時候我總聽見我姐姐問我媽媽為什麼不離開爸爸,那個男人總是喝很多很多的酒,需要我們三個人去把他從道旁和池塘邊拖回家。我母親去世之後,我們從葬禮上回來,他給我和我姐姐一人倒了一杯加了威士忌的咖啡。那天他穿著黑色的禮服,刮乾淨了臉上的鬍子,我姐姐把咖啡潑在他的禮服上,我慢慢地喝完了他給我的咖啡。”

    “咖啡里有一種香味,和媽媽的點心很像又不同的香味。”泰勒夫人看著面前女孩兒年輕的臉龐,笑容里有著被時間沉澱過的哀傷。

    “他很快也去世了,但是我一直記得那杯咖啡的味道,溫暖又悲傷,還有那種同樣奇特的味道。”

    那一杯咖啡,是泰勒夫人記憶中父愛的全部,但是那份愛隨著那份味道也停留在她的記憶力,即使她已經白髮蒼蒼,依然沒有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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