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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何夕什麼也顧不得了,她只想知道自己的哥哥到底在哪裡。
發現水中真的有人,而且那人真的是哥哥的時候,她是真的感到了絕望。
雜亂無章的尼龍漁網捆住了他哥哥的腳,連呼救都不能的沈何朝只能在水裡無助地掙扎,他試圖解開漁網,可是失敗了。支撐著碼頭的木樁還有水面都離他不到兩米遠,這短短的兩米對他來說就是生與死的距離。
看見沈何夕也跳下來,沈何朝顧不上自己的處境危險,一把揪住沈何夕避免她也被漁網困住,這個動作讓他整個人再次下沉了一些,漁網的尼龍繩像是趁虛而入的幽靈,往他的腳上死死勾纏。
沈何夕潛到水下去去給哥哥把漁網解開,可是漁網結實又細密,在沈何朝的腳上越纏越多。
因為先前沈何夕一直在岸上喊沈何朝的名字,又在碼頭上一下子跳到了海里,有人猜到是出事了,紛紛從岸上跳了下來。
幾個深諳水性的漁民看到水下是這樣的情況,又扒回岸上喊人拿工具。
沈何夕用手按住沈何朝的肩膀,竭力讓他整個人放鬆下來。
因為缺氧,沈何朝的臉色顯得很痛苦,沈何夕捏著他的肩膀,努力地睜大了眼睛,海水讓她雙目刺痛,可是除了眼睛她沒有任何方式能向沈何朝傳達一定能活下去的意念。
年僅十七的女孩兒眼眶微紅,面色慘白,她的表情在斑斕的海水裡是前所未有的嚴肅和認真。
沈何朝已經撐不住了,缺氧讓他的身體和意志處於崩潰的邊緣,他的手腳無意識地撥弄和掙動,讓救援的人根本無從下手。
如果他不能鎮靜下來,根本等不到別人救援他就得死在這裡了。
見勢不妙,沈何夕抬起手狠狠地拍打了一下沈何朝的臉,讓他恢復意識,最好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臉上。
水下,一對兄妹有了他們出生以來最親密的接觸。
抬起頭,沈何夕看著沈何朝,做了兩個詞的口型,一次,又一次,沈何朝雙目圓睜,看了她片刻,緩緩地點了點頭。
沈何夕就此轉身往碼頭游去。
還身陷險境的沈何朝安靜了下來,就像他一直以來的存在那樣安靜,旁邊的漁民還在和漁網糾纏,他的腳停止了撥弄,漁民們的工作也輕鬆了很多。
妹妹說:“別怕,等我。”
也許是很短的十幾秒,也許像一個世紀那麼長的時間,沈何朝最後一口氣已經憋到極限的時候,沈何夕回來了。少女纖細的手裡用拇指狠狠地按著塑膠管子的一端,游到沈何朝跟前,她近乎粗暴地把管子插進了沈何朝的嘴裡。
管子的另一端在岸上,這條管子本是魚販們為了維持海產鮮活用的注氣管,現在,成了沈何朝的救命管。
岸上,賣水產的大媽還處于震驚石化的狀態,剛剛那個女孩兒直接搬開了兩個摞在一起的玻璃水箱抽走了最長的那根換氣管。
水箱!兩個!這個姑娘是吃了大力丸了?
新鮮的空氣沿著管子進入沈何朝的肺部,身邊還有妹妹一直用手告訴他解開漁網的進度,沈何朝的眉目舒展了開來,看著扶著他雙臂減輕他體力消耗的妹妹,他做了一件從九歲起一直想做卻沒有做的事情。
抬起手,摸摸妹妹的頭。
漲cháo的海,情況複雜,有漁民為了救人方便乾脆把舢板也推了過來,沈何夕和旁邊的漁民們一樣,在水下呆一會兒浮上來趴在舢板上喘口氣。
岸上有熱心的大媽喊著姑娘趕緊上岸,沈何夕搖了搖頭,哥哥不會說話,有任何危險都不能及時的告訴別人,自己必須守著他才能放心。
割除漁網整整用了兩三個人十幾分鐘的時間,水下的壓力和阻力讓每個人都疲憊不堪,在最後一次上浮換氣的時候,沈何夕也已經筋疲力盡,明明離水面還有一點距離,她卻不小心嗆到水,差點成了另一個需要被解救的傷員。
這一次,沈何夕是真的做好了要和自己的哥哥一起死在海里的準備。
但是現在,他們都活著。
感謝上天。
漁民和商販們圍在他們的身邊,誰也沒想到,就在人來人往的碼頭上還會有人掉下海,更沒想到這下面居然有人扔了廢棄的尼龍漁網。
這一對年輕人真是命大。
聞訊而來的沈老爺抱著沈何朝,差點哭出一把老淚來。
被自己爺爺遺忘在一邊的沈何夕在知情人憐憫的目光中,笑著接過大媽遞來的干布。
她靜靜地想:“臭老頭……反正我救哥哥的時候也把你忘了。”
哼哼,至少這一次,我的人生不會再被你改變了。
沈何夕的手一如既往的乾淨白皙,掩藏了她身體裡不為人知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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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何夕即將奔赴腐國。
改嫁到腐國的何勉韻為她做了經濟擔保人。
在前世,因為她成了東海沈家唯一的傳人,她被老頭子鎖在了鄉下院子裡強制學習廚藝,不打不罵,唯一被用來要挾她的,是她親生爺爺自己的一條命。
那段枯燥疲累無法掙扎的歲月里,只有心底的不甘,像是一把火,讓她的整個靈魂都疼痛。
沈家祖上是東海福山,正是魯菜海味派系的一支,在舊朝出過御廚也出過食方,對於名廚世家來說,出過御廚不過一時煊赫,能將一道菜變為派系中代表,這才是讓幾代廚子挺起胸膛的本錢。
我家祖上糖醋裡脊做得好。
我家祖上定下了做糖醋裡脊的方子。
兩廂對比,顯得就是後者的霸氣。
沈家老爺子就是在這樣的霸氣里長大的,他爺爺是御廚,他爹和叔叔也是當年四九城最頂尖的魯菜廚子,他自己早幾十年間也曾北上給權貴們掌勺,蒸炸煮燒,拌燜煨炒,專攻海味的一個鮮字,在魯菜四平八穩的通達里,有了那麼一分海味的天然,就是他最得意的本事。
也許就是他前半輩子太得意了,到了老了,打擊一重重地壓了上來。
中年喪子,老年失孫,白髮人送了黑髮人,唯一能讓他傳承技藝的唯有那個只會讀書一心想要出國留學的孫女。
沈老頭兒驕傲了一輩子,到頭來只能舍了開了幾十年的館子躲到鄉下教導孫女廚藝。又難過又傷心又愧疚,幾廂折騰之下,老人本就暴躁倔強的性子越發不近人情,人生的最後幾年,他和沈何夕祖孫間的關係只能用“宿世仇敵”來形容了。
前世中二時期的沈何夕,怨了,恨了,終究還是放下了書本拿起了菜刀,腐國漸遠,灶火越近,她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老頭兒頹唐萎靡,在她的心裡,那個穿著壓箱底兒正裝的背影,也是她心中最接近英雄的形象。
於是,十七歲的沈何夕幹著她自己哥哥七歲乾的活兒,拉風箱,練刀工,光品菜練舌頭就是整整一年的光景。
未被疼愛卻被逼迫,同時失去了哥哥和夢想的沈何夕給自己找了無數怨恨爺爺的理由,就連一直不肯結婚也含了兩分報復的快意。
就是這樣的執拗,到了生死盡頭,終究後悔了,不論是倔強的老爺子還是同樣倔強的孫女。
可是他們兩個都沒向對方低頭。
錯了十年,錯了二十年,認了,就是錯,不認,那就不再是錯,兩個同樣偏執的傢伙都把自己當做鴕鳥,只有挺直的背脊朝向著無言的蒼天。
於是老人重病也不肯告訴孫女,孤零零死在了老宅里,於是孫女吃盡苦頭也不肯告訴爺爺,冷下了心腸成了個厭惡廚藝的廚師,任由這段難解的親情成了自己心底的結。
這一次,總算是互不相欠吧。
☆、墨魚籽水餃
沈何夕整理著行李,愉快地在院子裡跑進跑出。衣服帶幾件就夠了,書本也是寥寥,想來想去,裝了沈何朝剛給她買的新鞋,又裝了兩雙棉襪子和一條厚圍巾,圍巾的吊牌還沒剪掉。
沈何夕跑去正房的柜子里找剪刀,剛進了正房,她看見沈老頭正擦著擺放在供桌上的那把刀。
刀長八寸三分,其中刀面長五寸寬一寸五分厚一分兩厘,兩面開刃,一面刃紋豎直平整一面刀面微陷刀紋微卷。
藍色琺瑯刀柄上鑲嵌有青白崑山玉兩側各一塊。
刀柄端上是鎏金圓環,圓環上鏤刻了“折燕”二字,這把刀就叫折燕刀。
折燕刀,是沈家的榮耀,當年魯菜入京,沈家以鮑魚製法成名,這把刀就是當時一位皇帝的賞賜。
據說,刀本是一對,另一把在百年前的戰亂中遺失了。
菜刀不像菜刀,不能用手指的按壓去調整切菜的力道和角度,雕刀不像雕刀,略寬的刀面不適於廚師的掌握。在過去的百年間,折燕刀一直是沈家的精神象徵,直到沈何夕拿起了它。
沈何夕臂力不足,手指纖嫩,祖傳的菜刀對她來說太大太重,無奈下,沈老頭只能讓她自己找一把刀用著,也不知怎的,沈何夕就拿了這把最漂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