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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油焗鱸魚,就連起司和奶油的搭配方式都是克萊德的獨門訣竅。
在大型號廚師的殷殷期待下,沈何夕把一塊鱸魚放進嘴裡。
另一邊,庫克吐出了嘴裡的奶油。
“克萊德,我覺得你的做法傷害了這塊鱸魚,它裡面包含的東西已經足夠多,放點檸檬汁煎一煎就可以了。”
沈何夕抬起頭看著他。
他繼續笑著對這個似乎總是沒什麼表情的東方女孩兒說:“包含了懷念、解脫、追憶和喜悅的鱸魚,應該用最簡單的做法搭配最上等最醇厚又讓人回味的白蘭地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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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足飯飽,曲終人散。
送走了那些要趕回去餐廳為更多人準備晚餐的廚師們,莊園裡只剩了沈何夕、蘇仟和那位雷昂·庫克先生三位客人。
到了這個時候,沈何夕的依然片刻不放那把流魚。
她知道自己馬上就要開始談判,跟一個自己並不太熟悉的人討要這把對自己和自己的家人都無比重要的刀。
她不該表現的對這把刀多麼的看重和喜愛,也不該把這把刀一直放在自己身邊,可是她做不到。
只因為這是流魚,這就能解釋她今天所有的失控和激動。
蘇仟的包里裝著她的支票本,沈何夕的腦袋裡整理了無數可以用來交換的配方和技巧。
她們有信心從克萊德的手裡拿到這把刀。
伴著一杯添加了香糙的紅茶的香氣,女孩兒對那位大廚提出了自己的請求:
“克萊德先生,您的這把刀……”
“送你了。”克萊德大手一揮,非常豪邁地說道。
!!!
兩個女孩兒一起看向這位看起來很兇悍實際上好客又慡朗的大廚。
“在你的手中,這把刀才真正具有價值不是麼?在我這裡他只是我父親留下的幾千把刀裡面的一個。”克萊德語氣真誠。
沈何夕抿了一下嘴,是的,對方可以把刀慷慨的贈予,可是她不能這樣輕鬆地收下。
“克萊德,這把刀的價格足夠你再修建一個這樣的莊園……”
克萊德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是的Cici小姐,我父親死前找了鑑定師鑑定了他所有的藏品,然後發現這把刀的價值在其中排在前五,我父親非常開心,要知道我爺爺為了馬幾乎賠光了所有的財產,但是他給我留下的刀裡面有真正的值錢貨……不過,那又怎麼樣呢?那是我父親的遺產,我沒有意願出手它們,在我這裡這把精緻的刀只能放在架子上。”
沈何夕握著流魚,臉上竟然不知道該做怎樣的表情,面對這樣一位只相處過三次的大廚,她覺得有些羞愧。
“在你的手裡,這把漂亮的刀會變成一個有生命的精靈,一定會的。”克萊德·賴恩笑著拍了下沈何夕的肩膀。
“Cici小姐你是被我感動了麼?哦,你被我感動地像是一株低著頭的鬱金香。”
流魚的手柄上,兩塊白玉溫潤又清涼,只要握上去就有一種讓人不忍放下的力量。
又看了一眼流魚,沈何夕抬起頭對著蘇仟和克萊德說:“我給你們講一下這把刀的故事吧。”
二百多年前的舊朝年間,有一位好大喜功的皇帝。
就在這位皇帝統治著華夏的時候,一個從海邊,從河邊,從山前,從華夏傳統文化最濃郁的地方興起的菜系——魯菜傳入了京城。
皇帝的母親六十大壽的時候,一位姓沈的魯菜廚子用十幾種處理後的海鮮拼成百鳥的樣子,在太后的鑾駕經過的時候,在冰錐上停駐的幾十隻鳥被一瓢熱水沖刷而下,竟然化成了一盞鮮湯。
那道菜叫百鳥朝鳳。
那個姓沈的廚子就是沈家的先祖。
用刀把海鮮切成極細的絲,碼在冰上,“熱水”澆下的時候廚子要趕在冰完全消融之前把那些食材翻到一個裝好了了鮮湯的碗裡,海鮮食材經歷的溫差超過了它們承受的極限,全部收縮成了小粒,衝進湯里就和整碗湯融為了一體。
生動精緻的鳥兒在平淡無奇的清水的沖淋下化為一碗口感醇鮮的湯。象徵著所有的飛禽都願意向著這位華夏最尊貴的女人獻出自己的一切。因為這個女人是真正的鳳凰。
美味的湯和精妙如神技的製作過程驚艷了所有人,包括那位皇帝。
所以才有了流魚和折燕,才有了從京城到魯地赫赫揚揚百多年的東海沈家。
才有了一代又一代人的心有不甘。
為了進獻百鳥朝鳳,沈家的先祖的妻子為了尋找食材葬身大海。
因為丟了這把刀,沈抱石的爺爺含恨而終。
就為了這份由折燕流魚代表的傳承,沈家丟了太多太多的東西,但是他們沒有一個人後悔。
第56章開水白菜
語氣平淡地講完了故事,沈何夕喝了一口茶,輕笑了一下,冷靜下來之後,沈何夕的思維從那些舊時傳說中剝離,浮現在腦海的是她自己的想法:
“廚藝獻媚於權力並且沾沾自喜,我以前就是這麼想他們的。”
克萊德對於沈何夕的話很驚訝:“這是個包含了歷史的故事,不是麼?站在現在的人沒辦法去評價過去的人是單純的對還是錯,Cici小姐,你應該為你的家族驕傲。”
驕傲麼?我只驕傲於他們對廚藝的堅持,至於其他的……
沈何夕看了看手裡的流魚,人們只看得見輝煌和巨痛,看不到冷落和隱忍。
在京城煊赫的沈家在史書上只留下了“百鳥朝鳳”這一道菜。
可是在魯地的菜系的發展中,沈家留下了食方,可能千千萬萬的人在做這道菜的時候沒想過這個菜是誰發明的,但是總有東西會被人們繼承下去。
失去了妻子的沈大廚成為御廚之後有了更多的如花美眷。
自己也有兩位曾祖,在戰火中輾轉經年,仍然摸索總結最終留下了沈家十技——對於沈家來說,這兩位的貢獻絕不會低於那位幾百年前揚名立萬的先人。
就像自己手上的這把流魚,從華夏到腐國,它不過是從一把代表榮耀的名刀變成了籍籍無名的陳列品,就像折燕一樣,幾百年裡能使用它們的人不過寥寥,可是沒有折燕流魚的傳奇,沈家就難以承繼到現在。
一個人,一個地方,一個國家,想要廚藝的興盛離不開經濟的發達人口的流動。
所以一個廚子用自己的技藝向權勢折腰本無可厚非。
這個道理沈何夕三十多歲才明白,也明白了折燕和流魚代表了什麼,不是一把刀或者一個榮耀,是沈家想要流傳發展的決心。
對她自己來說,此時她手中的這把刀不止是幾代人的求索和象徵,象徵了一百年的尋找和等待的終結。更是一份特別的驚喜,因為它和自己如此的契合,就是像折燕一樣似乎要成為自己身體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當年老頭子說過,名貴的百鳥朝鳳沈家不過做了兩次,一次是給那位安享天年的太后,一次是給那位被世人咒罵的“最後的女皇”。
第二次做完百鳥朝鳳的那一年,就是“京城失守太后西巡”的那一年。
獻媚於權力,崩塌於亂世,沈家的傳說和榮耀隨著流魚刀的失卻一併終結。
只有沈家的堅韌和頑強刻畫於骨血,比幾千份百鳥朝鳳還要珍貴。
老頭子說的是對的。
庫克先生對於百鳥朝鳳的興趣比較大:“我很好奇,熱水澆灌了之後為什麼會變成湯?冰水與熱水混合的東西會美味麼?”
“因為那不是水,那是熬了兩天的湯。”
魯菜以吊湯為一絕,所謂吊湯,就是在煨燉出了用母雞肥鴨豬肘肉骨熬製成的澄湯之後,將雞肉腿泥摻以佐料放入其中,等到肉泥上浮之後,肉泥連著浮沫一起撇掉,再用雞胸脯肉如法炮製。
一盅上等的清湯往往要費時一天,而沈家澆在冰上的那份湯,整整用了兩天的時間反覆吊制才成了清水一樣的顏色。
“那些湯的作用就是把鮮味衝進食材裡面,湯盅里本身就有湯,用漏勺濾掉那些湯湯水水只留下食材就可以了。”
熬了兩天的好湯原來大部分只為了給食材洗個澡。
可憐的兩個“洋包子”實在接受不能:“這太浪費了!天哪,兩天!熬了兩天的湯只為了給食材洗澡!連國王都不可能這麼奢侈!”
沈何夕情不自禁地又摸了一下流魚:“那樣的湯大概要用掉二十隻雞十幾隻只鴨,十三四個豬肘和不知道多少的豬骨吧。”
克萊德在心裡默念了一下這些“奢靡”的數據,還是忍不住問他面前的東方女孩兒:“這個菜,你會麼?”
沈何夕搖了搖頭:“就算知道做法我也從沒做過,那些海鮮每種都用了特殊的方法醃製調劑,我做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