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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份一勺燴是他故意挑了這樣的一道菜,今天他們要把黎家的人一勺燴了,回敬他們對爺爺的傷害。

    小夕去踢了黎伯行的館子,他自己和蘇仟也砸了黎仲知的飯碗,黎端清據說離開賽場的時候臉色奇差也不知道如何了,黎家只剩下在蜀地那個最不頂用的黎叔和了。

    也許,該讓板凳再去學一下川菜,有他殺回蜀地看著黎叔和,我們才能真正的心安。

    一邊捉摸著,沈何朝一邊脫下了外面那件白色的廚師制服,露出了裡面的黑色的V領T恤和牛仔褲。

    正在嚼著乾貝的蘇仟正看見沈何朝T恤領子處露出的鎖骨,又吃了一整隻的海參。

    哎呀,真是秀色可餐啊。

    頂級的兩頭鮑一個一個已經泡發到了人手掌大小,因為鮑魚內部已經以刀工切開,泡發好的鮑魚瑤柱高聳裙邊舒展。

    上好的火腿、竹蓀、猴頭菇處理之後片成蟬翼片,以三相交疊之後能看見另一種食材的顏色為佳,沈何夕小心地把這三種食材對摺然後造型,最後放入了鮑魚橫切開的fèng隙里。

    用雞骨、鴨骨和豬肉熬製好的湯頭放在新鮮的套式竹筒里一直用熱水保溫,這樣做為的是把竹子自有的清新味道在不被破壞的情況下滲透到湯里。

    沈何夕戴著手套從蒸籠里取出一個顏色不復翠綠的竹筒,打開上面的塞子,竹筒內的湯頭原本色澤濃白,在這樣放置了一天多之後,倒出的湯水反而清透澄澈,還帶了清慡的竹子香氣。

    一些食客們已經驚呆了,這樣的湯還是他們看到的濃湯麼?不會是被人掉包了吧?

    也有廚藝大師輕輕搖頭,如果單純用這樣的湯來烹飪鮑魚,味道會略有寡淡。

    沈何夕當然不會這麼做,她要的是一種徹底的融合,無論是湯味還是配材的味道都要被她徹底壓下去,最突出的,必須是鮑魚的鮮美。

    為了達到這個目的,她提前把蒸製過的鮑魚放在了只用油和醬調製的濃汁里油脂會讓鮑魚變得口感更加的細軟,充分地吸收了油脂之後鮑魚會被油鎖住水分,無論怎樣的調製都不會影響到它的口感。

    再用竹筒里倒出的湯水整整煨煮四個小時,文心鮑魚就出鍋了。

    湯水的顏色依舊是清透可人的,在這樣的清透里,鮑魚柱體側面伸展開的火腿薄片像是水下搖曳的水紅輕帛,再佐以薄胎小瓮中的一節帶葉嫩竹,菜品的清新富麗之感竟然讓人難以言表。

    這道菜就是文心鮑魚,也不是文心鮑魚。

    曾經的文心鮑魚是放在金邊湯碗裡,湯中的清新之氣取的是竹蓀而非新竹,為了色澤更加明麗,取了名貴的蟲糙花放在碗底作為點綴的墊盤。

    更重要的是,沈何夕的心遠比曾經的她平靜的多。

    其實人的一輩子多少的不甘心是來自於自己對生活的困惑?

    比如爺爺,比如媽媽,再比如哥哥,還有曾經的自己,有時候退一步就能看懂的事情,有人用一生去糾結和哀嘆。

    如果曾經的自己就願意去和爺爺溝通,如果曾經的爺爺能夠放下心裡對“傳承”這件事本身的執念,如果媽媽能正視自己的第一段婚姻,如果哥哥願意把心門向自己最愛的人們放開。

    很多悲劇都可能不會發生,很多不甘也可以變成記憶中的甘甜。

    那些曾經的痛苦把沈何夕打磨成了如今的樣子,如鋼如鐵,最後成了一把堅不可摧的鑰匙,終於解開了一把又一把的鎖。

    現在唯一被鎖在裡面的,只有她自己。

    如果這幾年的種種依稀全是幻夢,自己下一秒睜開眼睛依舊是孑然一身的中年女人……她這樣問自己,像是將一把刀刺入自己的胸口。

    我還是會走下去,帶著我此時的快慰和感悟,帶著我被人愛著也愛著別人的心……她這樣回答自己,雙目微闔,神情坦蕩。

    如果真是夢境,那就儘管拿走,我有愛的哥哥,愛我的爺爺,有至親也有好友,他們在我的夢裡從大悲走向喜樂,即使都是假的,那也是我生命里最美的記憶。

    這些誰也奪不去,時間不行,眾神也不行。

    再次睜開眼睛,眼前依舊是那一個清新可愛的白色小瓷瓮,竹葉輕動像是被淚滴輕打。

    沈抱石曾經教給她的最後一課,叫做天下珍饈不過一碗。

    在很長的時間裡,沈何夕都以為那一碗之後是平淡茶飯,也感嘆過她的爺爺執著一生,最後還是決定飲食之道該歸於家常。

    現在想來,她這樣去臆測著總結自家老頭子的話是何其的可笑。

    他們是廚師,世代都是廚師,廚師以追求天下最美的味道為畢生奮鬥的目標,又怎麼可能局限自己於“珍饈”或是“茶飯”。

    天下珍饈不過一碗,那一碗不過就是眼前的一碗,只要面對自己要做的那一道菜就夠了,不要去理會天下珍饈如何百味如何,一個廚師只要能把自己手中的食物做到讓自己和別人都忘了其他的美味,那又何必在乎是珍饈還是茶飯呢?

    這是一個廚師應有的野心吧。

    也是她作為沈何夕的這一生,最富有挑戰性的事情吧?

    心中就這麼想著,沈何夕低頭嘗了一下鮑魚內的湯汁,輕輕點了點頭。

    “二十秒之後上菜。”

    加上布菜和上菜的時間,正好能讓鮑魚內的鮮美更好地釋放出來。

    沈何夕也不知道,為什麼她突然就明白應該這麼做,只覺得曾經想不明白的一些對於味道的感悟,此時已然的融會貫通了。

    味

    道

    人有五感,雙目視景謂之美,雙耳聽音謂之樂,以鼻嗅味謂之香,以手觸萬物,縱有軟硬之分糙膩之別,以至更難取捨其中好壞。

    這些,都不曾以“道”名之。

    唯有舌尖七味,縱橫糾葛,相融成道。

    ——味道。

    就在剛剛睜開眼的那一瞬間,那種如開閘泄水雨散雲收的暢快感覺讓沈何夕長出了一口氣,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悟了什麼,只知道,這一份鮑魚,是絕不會讓老頭子吃著失望的。

    “是叫文心鮑魚?”上菜的時候旁邊有人問菜名。

    “不是,是問心鮑魚,求真問道的問,捫心自問的問。”沈何夕輕輕地笑了。

    她問了自己,問出了自己的無愧無畏,也問出了自己想要追求的東西。

    問心兩個字,實至名歸。

    果然如沈何夕所想,沈抱石悶聲不響地吃完了那個小瓮里的鮑魚,再看看四周,每個人都是一種暢快滿足的神情。

    無數種材料味道的融合,簡直天衣無fèng,吃到最後,滿嘴裡依然都是鮑魚的鮮美,搭配著略有嚼勁兒的口感,簡直把鮮軟的感覺滲透到了人的骨頭fèng兒里。

    徐漢生和沈抱雲一邊一個把手臂搭在沈抱石的肩膀上,三個老頭兒開始說起了悄悄話。

    “小夕這是……悟了?”教導過沈何夕廚藝的大板板覺得與有榮焉。

    “夕丫頭剛過二十吧?這麼年輕,生機勃勃啊!”徐漢生還記得自己跟沈抱石說過沈何夕只有明悟之後才能更近一層,沒想到就這麼順利的,這麼突然的,夕丫頭就捧出了這麼一份鮑魚,沈家人的資質心性還真是讓人不服氣都不行。

    對於自己兩個老兄弟的詢問和感嘆,沈抱石沒說話。

    嗯,最近油水吃多了,晚上要小夕再煮個小米粥來看看……這倆老東西真是白活了這麼多年,一點小事兒就坐不住了。

    哼!

    一代名廚沈大師那個傲嬌的嘴角抖啊抖啊,終於忍不住還是扯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出來。

    簡直是蠢到了不能看。

    蘇仟抱著自己吃到滾圓的肚子看著沈何朝走去廚房幫自己的妹妹善後。“找小夕來當行政總廚,買一送多,真是太值得了!嗝!”

    蘇女神毫不文雅地打了個嗝,心裡還在盤算著過幾天的總決賽開始之前,必須要先把饕餮樓的名號打出去啊。

    在醫院裡,黎端清艱難地睜開了眼睛,病房裡空無一人。

    黎伯行還要去應付因為黑油而找上門的種種麻煩,五味軒已經關門了,他也顧不上自己躺在醫院的老父親,甚至他已經買好了離開京城的車票,打算自己先去外面躲一躲。

    黎仲知也還在外面疲於奔波,他想在經理開除自己之前舉報經理受賄,只要經理倒了他就是安全的。同樣,那位聖地亞的負責人也明白,蘇仟他動不了,但是如果能讓黎仲知閉嘴那他受賄的事情還有轉圜的餘地,兩個曾經的同路人此時都已經視對方為仇敵。直到此時他們都知道了這才是蘇仟的目的,可他們兩個還是必須像瘋狗一樣地撕咬對方,給自己留一線生機。

    躺在病床上看起來蒼老了十幾歲的黎端清嘆了一口氣,這都是報應啊,報應。

    他還不知道,再過幾天錦城就會有新的城市改建計劃,他的天府樓在拆遷重建的範圍內,拆遷加上重建的時間,足以讓錦城那些被他壓制的廚師們百花齊放,讓人們忘記那個寶塔尖上的黎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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