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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是要做什麼?洗個海參洗這麼久,今兒你是真不打算睡了?”
女孩兒對他笑了笑:“麻煩元大廚再給我泡一壺茶,茶要好茶,水要好水,再來一個空的紫砂壺,越老的紫砂壺越好。”
這哪裡是做飯?這分明是泡手泡慡了再來一盅好茶歇一歇的節奏啊!
元大廚哼了一聲,還是扭頭泡茶去了。等著菜拿不出來,你等著看我揭了你這層小狼崽子皮。
柔軟的手指在淨水裡揉捏浸泡,那隻海參變得越來越柔軟舒展。
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本來還用餘光看著熱鬧的廚師們也漸漸地收回了注意力該幹嘛幹嘛去了。
這時,沈何夕讓蘇仟也去洗洗手:“洗手了來幫忙。”
“啊?我?”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蘇女神指了指自己,又看了看滿屋的大廚們,乖乖地去洗了手。
“手臂打開,一會兒要記得不能鬆手,不能合攏手臂知道麼?”
“哦。”蘇仟不太明白為什麼不能合攏手臂,十一二公分長四五公分粗的一小根海參,和她的手臂有什麼關係麼?
沈何夕的手從水裡拿了出來,雙手還捏著海參被切開後的兩側。
然後,女孩兒的手腕一震一拉,整個海參頓時就被拉扯了開來,原本完全展開只有七八公分寬的的海參頓時被拉成了幾十公分長,而且女孩兒的拉扯並沒有停止,那一雙嬌嫩的手就這麼緩緩地,有力地、不斷地拉扯著海參的兩側,一點點地把海參扯成了五六十厘米寬。
親眼目睹這一幕的蘇仟和端著兩個茶壺的元三同都已經看呆了。
這、這是怎麼一個道理,這是海參還是什麼膠啊?
海參已經被扯成了一個長條的樣子,沈何夕轉身看向已經呆了的蘇仟:“快點過來抓住斜上下的兩個角。”
蘇仟難得有點愣愣地走了過來,依言扯住了海參的兩角,努力讓它不要縮回去。
這時,沈何夕又扯著剩下的兩個角,繼續用力一拉。
在兩個女孩兒四個手臂的交錯間,整個海參被拉扯成了一個寬五六十厘米,長八九十厘米的灰色的膜。
從“膜”的這頭能清楚地看到那頭的影像,簡直是纖毫畢現。
就這麼短短几分鐘的時間,一整隻海參就像是被神仙施了障眼法一樣,變成了一個任誰也想不出究竟是什麼的東西,原本身上的刺都在這樣的拉扯中變成了灰膜上的絮狀物。
兩個女孩兒把這個東西包浸入冰水中,過了一小會兒,同時鬆手,這層“膜狀物”又漸漸縮了回去,浮在水上像是一片頹敗的荷葉。
這時,沈何夕用自己的手拎起這個灰趴趴的東西,動作利落漂亮地把它扔進了空置的茶壺裡,再將元三同剛剛沏好的一壺熱茶自上而下地也澆進了空的紫砂壺裡。
帶著茶香的綠水飛湍急流一般傾瀉而下,濃濃的茶香里似乎漸漸帶了一點別的香氣,正要人們去尋其根本的時候,茶水倒淨,在電光火石之間素白的手將茶壺的蓋子扣上。
“這道菜,叫聽荷一壺鮮。”
新鮮的海參烹飪之難在於它遇熱之後肌理緊緻難以入味也難以咀嚼,只能用扒燜煨燒的方式借用高溫徹底破壞它的結締組織和肌肉層來達到讓它漸漸蘇軟的目的,為了消除掉海參內的“海味”,省城一系的魯菜師父們也多用重口味的調製方式來對付這個名貴又傲嬌的食材。
而從烹飪的本質來說,如何激發蛋白質的活性讓它更好吸收,除了傳統的加熱,還可以用物理破壞的方法改變蛋白質的排列,比如這種拉伸。
一鮮入水,茶湯入味,這道簡簡單單的所謂“聽荷一壺鮮”用外力讓海參變得不再柔韌難嚼,再用冰水浸洗掉了其中的“海味”,其後用熱茶沖淋燜制已經足以讓海參變得味道鮮美又好吸收。
入口軟而脆,鮮而清,對得起茶的香氣,也對得起海參這種食材在烹飪中的名貴度。
吃著從茶壺裡撈出來的海參,元三同看著那個在一樣一樣研究那些“將就”材料的女孩兒,心裡的感覺不是不複雜的。
難怪人家說是“將就”,這道菜確實是又雅又新,真有幾分當年名動北方的沈大師的品格兒。
長江後浪推前浪,如果沈家真的是一代出了兩個撐得起門臉的後人——真讓人羨慕嫉妒恨啊!
“元師父,這下您可以告訴我,在哪裡能找到徐寶樹了吧?”
把嘴裡的海參咽下去,元三同的臉色還是有點黑:“在城外的果林鎮上,供銷社的門口巷子裡有家麻將館,你去那找找肯定能找到他。”
“嗯——元大廚啊,你的這個蔥燒蹄筋的料是不是有點入味不足,你試試這個方子。”女孩兒從蘇仟拎著的包里找出紙筆寫了幾行字,壓在了調料盤下面。
“……”開始吃第二口海參的元三同有點傻了,這個小姑娘是什麼意思?
沈何夕笑了:“您幫我了我大忙,我也不能讓您做虧本生意。”
“哈哈哈!”圓頭圓腦的元大廚笑了起來,“你這個小姑娘有點意思,今天就算了改天再來我請你吃奶湯蒲菜九轉大腸。”
吃完了海參,元大廚直接開始趕人走了。
……
兩個女孩兒就像她們來的那麼突然一樣,走得也是乾淨利落。
元三同送她們一直到門口,看著黑色的轎車離去,猛地轉過頭:“剛剛那道海參你們看明白了沒有?”
廚子們紛紛搖搖頭。
“現在開始都去想剛剛那個小姑娘怎麼做的,每人一天一條海參給我試,誰先扯出來了我給誰漲錢!”
“老闆,那荷花?”
“後院兒不是有的是麼?”
另一邊,坐在車裡的沈何夕突然開始笑了起來,把蘇仟嚇了一跳。
“我只要想到元三同肯定去禍害他那一池子荷花我就想笑。”
“啊?”
“那朵花根本沒用,我就是故意的……”女孩兒說話的語氣裡帶著的是捉弄了故人的得意。
大概聽明白了的蘇仟:“……”你是不是忘了,我們還沒吃晚飯?
在前面悶頭開車的壯漢打了個嗝,兩個小姑娘去忙的時候,他自己吃了兩碗炒飯一份把子肉——還沒給錢。
心有不甘(重生美食)第82章碎掉的盤子
已是深夜了,月光透過空空的木架子照進了破敗的柴房,躺在床邊糙垛上的老人緩緩地睜開眼睛,蒼老渾濁的眼睛死死地等著黑漆漆的房子頂棚,一看就是很久、很久。
這裡不是他的家,但是好像,他的一輩子也沒什麼家。
小時候他是跟著爹寄住在似錦樓里的,他一直以為雕樑畫棟的似錦樓不是他們的家,在大火燒起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錯了。
那年,他二十歲。
那一天,似錦樓的幾位叔伯死了,他爹沒死,完完整整卑躬屈膝地活下來了。
其實那是一個死去可以英雄氣概,活著卻是彼此折磨的年代。
“活著”這件事本身就成了一筆還不清的債,毀了他們兩代人的一生,可是此後那麼多年,他從來沒有怨恨過他的父親。俞師傅曾經說過,人干每件事兒的時候都是在心裡放了無數個盤子,越重的那個越容易掉下來,然後把人的心肝肺攪在一起發疼,其實每一個都能讓人疼,只是人們總是去護著最重的那一個。
在他爹的心裡,性命和兒孫就是那個最重的盤子,看著沈大叔他們的屍體,那個屬於家國義氣的盤子砸下來了,疼到狠了,也是不能回頭的。
可是不能回頭,不代表那個盤子碎掉的疼能放過他爹,所以他爹就這樣折磨了自己一輩子,在新生活即將到來之前,終於帶著亂世不能歸家的遺憾和生活賦予靈魂的卑微走了。
但是債是繼續要還的,在別人都在擁抱新時代的那個秋天裡,他抱著爹的牌位被徐家趕出來了,因為徐家不要一個給鬼子做過菜的廚子。那時的他還天真,他問別人,徐家的大白羊湯就擺在街邊,他們知道自己賣給的是華夏人還是敵人麼?還是徐家的每個人就有這樣的底氣,在劊子手的刀前可以說我就不能折腰?
沒有人回答他,他們在屠刀面前是否能夠依然堅挺,他們自己也不知道,但是那些人更願意以這種折磨罪人的方式來證明他們對正義的忠貞——用能想到的最嚴酷的方式來懲罰非正義,就是他們的“正義”。
他爹在混跡在京城、流落到西南的時候都時刻惦念的徐家把他的牌位踩碎了,把他以為自己以後還能有家的點點小期盼也踩碎了。
到了省城,他開了一個湯頭攤子,賣著自己的湯,可是沒賣幾年,他就連把湯端給別人的權利都沒有了——還是因為那一場“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