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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素兮見狀有些緊張,搓了搓手問:「掌柜的,這是我們家主人來典當的翡翠屏風,你開個價吧。」

    典當行掌柜聽得開價立即換一副面孔,略為不滿的睨了一眼屏風,「這屏風雖然玉質有玻璃色,奈何上下色差有些重了,還有質地也屬一般材質,也就值五千銀元。」

    聽見掌柜的評語素兮連忙分辯:「這可是我們太太的陪嫁,早先是宮裡的東西,怎麼也得值三五萬銀元的。您再想想,這價格太低了些。」

    典當行掌柜的嘿嘿笑了笑,目光隨意掃過素兮背後的車子,低頭想想又豎起三根手指,「我再加三千,萬不能再添了,如今這世道你也知道,南北混戰,我收了東西也不知運到哪裡去,肯開這個價錢就不少了。」

    焦急的素兮有些吃不准價格,雖然那氏出門時曾提點她要盡多賣些錢,但那氏也是從未進過典當行的人,這翡翠屏風究竟價值幾何也沒給出個準確的價碼,素兮有些為難的央求道:「掌柜的,你再添點,這點錢我回去也不好跟太太交代。」

    那掌柜只是搖頭,無奈笑笑:「姑娘,你們家太太當嫁妝,也必然是過不下去了才出來當的,兵荒馬亂,誰有那麼多閒錢買個死物呢?」

    話音未落,內里又走出一人,黑色錚亮的皮鞋,一身修身的黑色西裝,禮帽壓得很低,幾乎看不清雙眼,掌柜的見狀連忙點頭哈腰跟上去:「您這就走了?我讓夥計開車過來。」

    那人聲音極低,嗯了一聲便不再說話。

    掌柜的連忙出去找夥計開車,素兮唯恐他不管翡翠屏風的事,急忙上前拽住他的胳膊:「掌柜的,你去哪裡?再添些吧,這物件真的不是一般東西,當初我家老爺做內閣學士時,有人出五萬白銀都沒買去的。」

    那掌柜的實在擺脫不掉,怒了,便狠狠說:「還內閣大學士呢,摳氣的要命的嘞,我就出這些,你干不干隨便。」

    原本背朝二人的男子聽得他們談話忽然轉過身來,聲音低沉:「你們家主人姓什麼?」

    此人氣勢逼人,回過來的身子高出素兮一頭還要多,素兮戰戰兢兢的回答:「我家老爺姓佟。」

    他語聲平淡:「可是那個住佟苑的佟鴻仕,佟大人?

    素兮聽得這人能報出自家老爺的名字,又聯想到掌柜對此人的諂媚作為,臉上當即露出雀躍笑容:「您認識我們家老爺?」

    那男子冷硬的面容輕輕搖頭,定定看著眼前的翡翠屏風露出一絲陰冷微笑,他伸出兩根手指,放在素兮面前:「兩萬塊,我買了。」

    素兮情急,不停的搖頭:「太,太少了。」

    他立即收回手指:「那你就當典當行吧。」說完,他轉身疾步走出典當行門口,邁步上了汽車,素兮見狀連忙拽起裙子追到街上,一把拽住周霆琛的袖子:「這位大爺,兩萬塊就兩萬塊,但您能把錢送到佟苑讓太太看一眼行嗎?」

    太太要強了一輩子來支撐家業,當掉翡翠屏風她最為難過,能讓她知道此物去往被善待人士購得,想來也會給她些許安慰。

    此人抬起頭,昔日年少的青澀已歷經風霜變得成熟,明明嘴角帶著笑容,卻陰冷讓人懼怕。濃眉,利目,似乎像一個人,素兮腦中靈光乍現,滿腦子都是當年他露出斷了一半手指時的模樣,耳邊聽得他說:「當然可以,我正想去佟苑看看你們小姐是不是還那麼牙尖嘴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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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本想解決困境,結果又被困境困了手腳,素兮愁眉苦臉的領著周霆琛走近佟苑,周霆琛第一次可以堂而皇之走入這座中西合璧的宅院,每走一步都會被如畫風景所迷惑,他駐足環顧,回想起當年自己蹭腳底粗泥時的尷尬,忽而露出一絲冰冷微笑。

    佟鴻仕和那氏還在大廳焦急的等待素兮消息,素兮進門先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那氏剛想開口,素兮顫抖著聲音回稟:「太太,是這位先生買了咱們家的翡翠屏風。」

    佟鴻仕抬頭。邁步而入的周霆琛緩緩摘下帽子,那氏眯起雙眼打量周霆琛,言語中有些不敢置信的遲疑:「這位先生好眼熟阿。」

    佟鴻仕一眼認出此人是當年救過毓婉的周家少爺,心中仿佛墜了一塊巨石沉下去。他們父子倆,一個人前羞辱,一個背後斷財,仿佛都跟毓婉有牽扯不斷的干係,說不擔憂是假,他更怕此時周霆琛來此目的並非真正為了翡翠屏風。

    周霆琛也不答話,雍然坐在上座,端起素兮送上的茶盞,輕輕抿了一口:「兩位不必多慮,我無意購買貴府的翡翠屏風。」

    佟鴻仕一下僵硬在原地,當下發怒不是,不發怒也不是,幸而慣於官場做派,佟鴻仕迴旋的極快:「既然如此,我們也不強迫周先生。請將我佟家的翡翠屏風歸還。」

    周霆琛似笑非笑,饒有興致的看著兩位:「若是我又不想歸翡翠屏風呢?」

    那氏按耐不住,冷了神色:「周公子的意思是要硬吞了咱們佟家的翡翠屏風咯?」

    周霆琛聽見那氏的話,抿嘴笑笑,將手掌拍在桌子上,赫然缺了一根手指的手掌驚得佟鴻仕和那氏心驚膽戰,面面相覷一番。

    周霆琛悠然品茶,只是笑:「當日佟老爺以重金相許,卻只肯償一百兩銀票。而令嬡說我窮死算了。今日突然見到翡翠屏風,我覺得,也抵得過那日我斷半指頭的補償,不知佟老爺和夫人意下如何?」

    那氏神色尷尬,憋了半晌才說:「只是這件物品是朝廷貢品,你尋常人怎能拿得?」

    「朝廷……朝廷。如今朝廷在哪裡?」周霆琛挑眉反問,噎得那氏半晌說不出話來。那氏與丈夫對看一眼,心中大感不妙,此番周霆琛似乎醉翁之意不在酒。

    佟鴻仕腔子裡提了一口氣,恨恨問:「那要如何,周少爺才肯將翡翠屏風退回?」

    周霆琛站起身,氣勢之強驚得略為文雅的佟鴻仕後退半步,他側首低笑:「翡翠屏風就讓令千金去周家取回,最好要快,否則,過午不侯。」

    佟鴻仕狠狠瞪了一眼周霆琛,一掌拍在方几上:「荒唐!我佟佳氏雖然落魄卻也懂得禮義廉恥,怎能讓小女前往府上拋頭露面?周少爺若是不肯歸還翡翠屏風,就別怪老夫翻臉無情去巡捕房告你!」

    周霆琛低頭擺弄佟家的茶盞,語氣嘲諷:「佟老爺可知而今進趟巡捕房需要多少大洋麼?您一出一進,怕是連這翡翠屏風都擋不住了。」

    深知周家並不好惹的那氏急忙悄然拉住佟鴻仕的袖子,以眼神制止他的舉動道:「周少爺且莫說笑,你我世家之交,何以鬧得讓外人看了笑話?」

    佟鴻仕在官場沉浮多年,如何不懂得自保的道理。奈何連日來受盡周家欺辱,一股火正無處分發泄,便是再老實的人也受不得被一少年晚輩爬到頭頂的難堪,他恨恨坐下,周霆琛聽得那氏如此迴旋笑笑,「佟夫人,只要令千金過府去取翡翠屏風,我周某自當雙手奉還。否則……

    周霆琛手中的茶盞無意中墜落在地上,摔了個粉碎。佟鴻仕險些再次怒氣,被那氏狠命揪住了袖子,周霆琛含笑不語,邁過茶盞揚長而去。

    佟鴻仕唉的一聲重重坐回椅子。

    周霆琛從門外走進來,管家立即上前將他的風衣取下,恭謹的提醒少爺:「少爺,有位小姐已經等候多時了。」

    周霆琛怔了一下,幾乎沒有想起是誰。他朝管家擺擺手,移步走到內廳。

    如今上海灘極喜歡歐式擺設,但凡有些錢的人家無不用壁爐凡爾賽的玫瑰裝飾大廳,佟毓婉始終局促不安的坐在沙發上,面前放著鼓鼓囊囊一方錦緞錢袋,聽見皮鞋敲打在地面的聲響,她的心跳仿佛就此停止了。

    周霆琛繞過沙發,駐足在對面,佟毓婉低垂了眼眸看見兩隻錚亮的皮鞋停在面前,忽聽得低沉一聲:「你來了?」

    冷不丁一句話驚得全身繃緊神經的佟毓婉嘭一下子站直,本能開口:「周先生讓我來,我能不來嗎?」

    見她緊張神情,周霆琛只是笑:「這麼多年沒見,嘴巴還是很厲害。嗯?」嗯的一聲,語調上揚,挑得她心跳怦怦,她將臉一揚:「多謝周先生誇獎,只是如今嘴巴厲害沒用,比不過周先生權勢厲害。」

    將她的怒氣當做撒嬌的周霆琛並不以為意,慵懶的坐在沙發上,左右打量已經長大的佟毓婉。因為不曾出嫁,身上仍穿著學校的校服,袖長七分,袖口處略寬半寸,露出凝脂般的手臂,上衣緊身收腰貼在身上,一對烏黑辮子遮掩著隱隱可見胸部渾圓,藏青色長裙露出半截小腿,潔白棉襪外套著圓頭黑亮皮鞋。

    佟毓婉過於氣急,臉色在燈光下泛起紅暈,周霆琛頓了片刻,立即別開頭拿出香菸,掏出打火機點燃,吸了一口反問:「看來怨氣不小,這些錢是幹什麼用的?」

    佟毓婉被他如此打量,早已覺得渾身發熱,也不敢多瞧他,只是恨恨的回答:「家父說,如果周先生肯放手翡翠屏風,我們家甘願送些錢給周先生做為車馬費。」

    周霆琛又吸了一口煙,並沒回答。煙霧彌散開來,被嗆住的佟毓婉不禁咳嗽,喘不上來氣,他扭過臉正看見漲紅憋悶的她捂住嘴咳嗽,下意識將煙按在菸灰缸里。語氣卻依然冰冷:「你覺得我需要你這些錢嗎?」

    燈光晃得毓婉的如波雙眼閃過一絲狡黠,立即隱藏在倔強的表情背後:「周先生必然是不需要的。」

    這點小心思他如何看不透,周霆琛只覺得好笑,歪頭看著她,繼續繃起臉來問:」既然知道我不需要,你又拿來?」

    望著他剛毅的面容,佟毓婉竟然扯不出謊話,她只能小心翼翼的回答:「……因為家父覺得周先生需要。」

    見毓婉貓爪子收了起來,周霆琛鼓掌,笑著將錢袋放回佟毓婉面前:「我不需要你們家再掏錢出來。我只需要你一聲道歉。」

    面對沉甸甸的錢袋放在那兒,佟毓婉愣住有些不知所措,她倔強的抬起頭,望著周霆琛的戲弄的笑容不想說。只是耳邊又響起母親的話,本來眼下在上海灘討生活就是勉強支撐,再惹上了這個魔障必然不會輕易放過佟家,若能好好商量總好過來日父親和他們玩命。是阿,若能一句道歉便可解決,又何必再執拗堅持?

    周霆琛向前探了一步,身子靠近她,連同她擰在一起的眉頭都瞧得清楚,毓婉忍住臉紅心熱立即向後退了半步,惶惶的抬頭,第一次如此仔細的看了他的模樣。

    他的目光犀利凌睿,他的嘴唇薄削緊緊抿住,她覺得他所有的呼吸仿佛就在眼前不停浮動,甚是曖昧,才又退了一步才別過頭。

    他也有些閃神,回過神又戲謔的問:「怎麼,還是不說?」

    佟毓婉強忍下心中惡氣,一本正經的鞠躬施禮:「當年是我年紀小不懂事,說的話惹怒了周先生,我向你道歉,您宰相肚裡能撐船,不跟我一般計較。」

    周霆琛沒有想過佟毓婉會道歉,雖然言語裡百般不願還帶有嘲諷,但聽得佟毓婉的話,他還是強忍住笑,低低命令道:「聲音太小,我沒聽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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