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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瑾講了三個笑話仍不見新娘歡笑,撓了撓頭髮,只能重重咳嗽一聲:「我再講一個笑話,新娘子再不笑我可就真沒辦法了,話說允唐小時候心底極善的,經常跟伯母一同買魚放生,有一天我來找允唐玩,見有一水缸的魚便讓容媽媽抓來吃,允唐生氣了……」說到此處薛瑾模仿杜允唐的語氣:「不許吃,那都是要放生的,你看,我都捨不得吃。」說到此處,背後有幾聲壓在喉嚨里的笑似乎並不相信杜允唐能說出這樣的菩薩話來,毓婉倒不覺得好笑,心中想的是原來杜允唐荒誕不羈的外表也有善良一面。
薛瑾又說:「我就只能無奈的放棄抓條魚來吃的想法,可沒過多久,允唐跑進來大聲問,你是想吃糖醋還是紅燒?我奇怪:你不是要放生?誰知允唐說:還放什麼生,魚都憋死了!趕緊抓來吃是正經!」
最後一句,薛瑾模仿幼年允唐急不可耐流口水的形象,兩隻手仿佛抓了兩隻活魚,正歡蹦亂跳的抖動著,大家明白薛瑾是笑允唐終於憋不住肚子裡的饞蟲,抓了兩條活魚來吃,不由得哈哈大笑。
毓婉也難得被逗得微微露出笑意,嘴角剛剛上揚,薛瑾立即拍了胸脯,哀聲嘆氣:「哎呦,新娘子可算是笑了,到底還是要出了允唐故事才能逗新娘子笑出來,只是新娘子你別擔憂,允唐可真是個心善的好男人,即使那時抓了放生的魚來吃,也不耽誤他心疼自己的新娘子,日後必定好好疼你的。」
聽他這樣說,慌亂的毓婉偷偷瞥杜允唐,發覺杜允唐灼熱的視線也盯著自己,被人發覺偷窺她本能紅了臉頰,又引得杜允唐有了剎那恍惚,兩人沒說話,薛瑾見狀識趣的哄了朋友同學去大廳:「走咯走咯,新娘子笑了就沒咱們什麼事了,允唐,你不用下來陪我們,只消好好陪陪剛過門的新娘子就是。」
素兮等服侍的丫鬟見狀也跟隨眾人出門,臨關門時,素兮從門fèng看得允唐向小姐走去,極慢的彎下腰,伸手將腳上的皮鞋脫掉。
她抿嘴一笑,悄悄將門掩上,不管怎麼說,杜家少爺並非像外界傳言那般不堪,似乎對小姐也有些意思,如果小姐能安心與他白頭,也未嘗不是一個好歸宿吧。 毓婉被猛然問到閨房密事,騰的漲紅了臉,杜允唐在一旁玩世不恭抓住母親的手臂,戲謔笑道:「我這麼大了,母親還怕會睡錯了床?」
杜凌氏嗔怪他一眼:「老爺好不容易才讓你接手一些生意上的事,別再惹出亂子,總歸這個家將來都是你的,仔細讓別人占了去。」
毓婉手中的勺子停住,冷眼見樓梯上翠琳的身影還沒閃去,輕輕說了句:「昨日允唐是在我房睡的,只是我累了睡沉了,怕打擾我,允唐在一旁沙發休憩的。」
杜凌氏淡淡嗯了一聲,「身為□,丈夫未睡,你先睡了去,多少有些不適宜。」
杜允唐也看見翠琳身影,察覺毓婉心思細膩,又似笑非笑的對杜凌氏說:「總之不會耽誤母親抱孫子就好,母親且放寬心。」
如此一說杜凌氏自然不好再說什麼,毓婉心下有些說不出的煩亂,只是緘默繼續吃飯。杜允唐昨夜去了哪裡她並不想知道,眼前跋扈的杜凌氏,時時刻刻如同陰影存在的笑面姨太太翠琳,還有行動坐臥都透著對自己鄙夷的大嫂,想要在杜家殘喘生存下去,當真不易。
出乎意料,中午用過中飯,杜瑞達派車來接兩個新人去紗廠,毓婉更衣與杜允唐一同乘車去了郊外,一路顛簸,用了半個時辰終到了廠門口。
清冷的冬日陽光被遠處皚皚白雪折she得晶瑩剔透,迎面吹拂過來的雪粒子細密的形成雪霧,一陣風卷了去,毓婉摟緊肩膀上的紫貂披肩向前邁步。
杜家產業從前多以實業為主,極少涉足紡織行業。但,近來日本人喜歡在「上青天」即上海,青島,天津直接投資在華紡織廠,壓榨本地廉價勞動力,擾亂業內正常秩序,華企實業家不堪其低價競爭進而影響其他行業,需成立聯合會排除日本紡織廠迅速擴張導致的商業威脅,他們希望可以成立屬於華人自己大型新興機械紡織廠,將中小紡織企業合併,一同生產降低成本,衝擊目前國人喜購洋布的局面。
身在上海的杜瑞達看準時機斥資籌建遠達紗廠,並成立紡織業聯合協會,招募中小企業將訂單共享,利潤按訂單完成量分成,一時間生意極其火爆,大有將日本紡織業逐出上海的趨勢。
杜瑞達遠遠見毓婉和杜允唐一同來了,向各位同仁介紹:「昨日本是我家大喜之日,今日帶孩子們過來看看,也是想他們懂得振興中華,強我實業的道理,也讓他們開闊些沿街,需知道各位同仁才是心懷國計民生,興我子孫千秋大業的先驅。」
眾人聽了自謙不已:「還是杜兄敢於笑天下人之短視,我等不足掛齒,不足掛齒。」
杜允唐和毓婉站在眾人面前。若是舊式家族的女子,見到這樣的場面必定是百般迴避的,毓婉出乎意料的坦然,從容與眾位伯父叔父一一見禮,施禮完畢站回杜允唐身邊,如此舉動顯得謙謹守禮,又不失落落大方,與杜家頗有往來的熟友笑道:「子謙兄,看來你退休之日近矣。」
杜瑞達心滿意足的笑,拍拍杜允唐的肩膀:「他尚需鍛鍊鍛鍊,倒是我這個兒媳婦在還娘家做女兒時便自己經營了畫廊,生意做得有模有樣呢。」
世家女子未婚時拋頭露面經營畫廊?這一番讚揚使得眾人驚異不已,那熟人更是脫口而出:「哦,可是那家婉居?」
毓婉向前走了一步翩翩施禮:「正是婉居。」
「哎呀,不得了,不得了,報紙上可都是見了照片的,子謙兄,能得這樣的佳婦,汝幸耶!」那熟人誇張的溜須行為惹來更多的追捧者,毓婉對此異常冷靜,只是一一回禮後又站在允唐身側。
「正因如此,杜某將紗廠做為新婚禮物送與他們夫婦歷練歷練,怕是這個紗廠來日媳婦操勞的要比兒子還多些。」
眾人又是寒暄讚嘆一陣,杜瑞達親自帶眾友人參觀,允唐與毓婉走在隊尾,唇邊揚起若有若無的低聲冷笑:「沒想到,你善經商的名聲傳的這樣遠,如何,對這新婚禮物可是滿意?」
毓婉不敢直視他冰冷的眼睛,低低說一句:「男主外,女主內,我不敢越矩。」
「你都敢殺人拒婚,還有什麼不敢的?」他站過身子掐了她的下巴迎向自己,聲音愈發尖銳:「你可知,你最幸福時刻,卻是別人最悲慟時刻。」
毓婉靜靜對上杜允唐視線,心中閃過一絲狐疑:「你什麼意思?」
杜允唐驚覺自己有些失言,又是冷笑:「沒什麼,就是告訴你,相當好杜家媳婦你需扒了一層皮才行。」
杜瑞達發覺兩人並未跟隨,在人前回首,見小兩口正在不遠處貼在一起膩歪著,當即搖頭笑了扭過身:「咱們先行,讓他們兩個自己慢慢熟悉去。」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眾人領會新婚夫妻甜蜜恩愛,悉數隨杜瑞達轉過廠門口直入其內。
風再次捲起剔透的雪珠砸在毓婉的脖梗里,紫貂的披肩已經沾滿了白瑩瑩的顆粒,兩人頓住幾秒鐘,她突然笑了:「杜少爺,既然你不想與我同起同坐,我倒有個主意。」
杜允唐眉尾揚起,沒想到這個女人居然在自己百般威脅下還能笑得出來,他冷聲反問:「你別想用什麼鬼花樣求我饒了你。」
「也不需什麼鬼花樣,無非就是在外,我幫你斡旋老爺太太,在內,你願做什麼就做什麼去也不要管我。」毓婉一早看出杜允唐心思並不在杜家產業上,強綁了他在此處受罪還不如放他出去,這樣兩個人都生活的方便。
「這樣做對你有什麼好處?」他俯身,想要看出她心底隱藏了怎樣的詭計。
毓婉避開杜允唐探究的視線轉過頭淡淡的笑,一股裊裊的淡白色哈氣,沉甸甸的壓住人心頭:「我只想有個能靜神容身的所在。」
「你是想在我杜家懷念別的男人?」杜允唐語氣已經惱怒至極,毫未察覺其中酸意。
兩人對視佇立,一片寂靜,終於毓婉昂起頭,微怒的臉龐紅得駭人,表情雖然平靜,眼底卻涌動了無垠的怒氣,她抬起手,緩慢的抽了過去,意外的是杜允唐愣住並沒躲閃,清亮的聲響震醒了兩個人,毓婉的掌心被震得發麻,而杜允唐陡然抓住她的手腕:「你敢打我?」
毓婉倔強的小臉褪去紅暈,整個身子微微不住的發顫:「杜允唐,我再說一次,嫁你,是我佟毓婉的決定,此生此世絕不反悔,你休想藉此來羞辱我!」說完,幾日來所忍耐的痛苦,所悲慟的心傷都湧出來將她擊潰,仿佛耗盡全身力氣,整個人再支撐不住,軟綿綿倒下去。
杜允唐手腳失措,強拉住她的身子,瞬間腦中一片空白,他煩躁的大喊:「來人,快來人!」
毓婉病倒,杜瑞達負疚,直言自己並未思慮新婦過門連日操勞,竟讓她侵了冷風受了風寒。杜凌氏對此不以為然,無非找了西醫給毓婉診治,免了她幾日起床請安,多在床上休養。
只是這一來,回門一事就耽誤了。到了第三日回門時,杜瑞達準備了許多回禮,由容媽媽親自帶著素兮等人回到佟家恕禮。
那氏聽得毓婉才去了三日便病了,人前不好發作,人後將杜家上上下下憎恨一遍,生怕毓婉受氣又將素兮拉來反覆問了究竟,素兮因見到的都是杜允唐對毓婉的好,自然安撫太太放心。那氏聽得素兮也是如此說,這才稍稍有了些許寬慰。
佟家近來因有了毓婉的聘禮也在四處選址準備做些生意,與一些舊識多番懇談發覺此刻西醫藥劑最為吃香,若能漂洋過海運過一些再通過教會人士賣出,必定能得暴力。佟鴻仕覺得此舉大為可行,便將大筆的錢送給舊識,那人與法國領事也是極熟的,下個月要去法國找些西藥廠商購買藥品販過來,佟鴻仕有些憂慮,連問幾次都說眼下混戰政府少管此類買賣,方才安穩下心,專等錢財到手。
那氏對此一無所知,整日坐在女兒閨房思念出嫁的毓婉。在她身邊長了二十餘年,出嫁後冷冷清清反而並不適應,再加上佟鴻仕近來忙於商務極少陪伴,整個人越發沉默不愛用餐。
無意中她打開毓婉衣櫃,發覺被錦緞包裹好的翡翠屏風,整個人猛地坐在床榻上,眼前那些斑駁的日光晃得她滿臉是淚。翡翠屏風毓婉並未帶走,與其說是感念母親操勞不忍奪愛,不若說她只是想為娘家留些最後保靠。那氏心中異樣,忽覺得毓婉早已料到一些端倪,連忙將翡翠屏風收好,再不肯示人。又命佟福從帳上每月多支一些錢儲備在自己身邊。
一切事宜都在悄然進行,病重沉睡的毓婉並不清楚。杜允唐被杜凌氏強求每日探訪,他不耐的繞過素兮坐在床邊,「你先出去吧。」素兮應聲,閃身離去。
因為蜜月未過,床品仍是大紅喜色,毓婉蒼白的臉以及鋪陳在枕頭上的烏黑長髮,三色匯在一處,靜謐而又嫵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