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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沒有正面回答我,只是想伸手摸著我的肚子。我覺得很彆扭,刻意的躲了躲,他看出我的不適應,緩緩的收回手:「那我讓人跟著你去。「

    我點點頭,他扶著我走出門口,像個丈夫。

    「有時候想,你為什麼不願意叫我哥。也許在你心裡還在戒防我。「他說,而後輕輕的笑著:」你覺得我不是好人,或者是你認為我和凌棠遠一樣別有目的,對嗎?「

    我張口結舌,不好回答,他確實說中了我心中的疑惑。

    突然得到光環保繞的一切,便開始懷疑目的和動機。正因為突然,所以才不放心,所有的一切太不真實了,反而令人心中恐懼。

    「二十三年沒見,我不指望你對我能有多深的感情,但你要記住,我只有你一個親人,我一生都會保護你。」

    「我……」我說不出話。

    「去吧,小心注意。」他無奈的笑笑,打開車門,輕輕幫我收好裙角。

    從小我都在保護曄曄,曄曄惹禍了,我會去替他跟母親說情,曄曄受傷了,我會帶他去醫院包紮,曄曄被欺負了,我會憤怒的第一個站出來回擊,今天輪到孟嶼暮來觀照我,我竟如此的不自然。

    哥哥,這種稱呼對我來說實在太陌生,根本無法坦然接受。

    「不知道我還能不能有機會聽到你叫我一聲哥哥。」他面朝著玻璃車窗說,玻璃車窗反she過來的影像是他落寞的神色,我想伸手撫平他緊擰的眉頭,可伸到一半又放下。

    「走吧,早點回來。」他說。

    車子默默啟動,我望著他漸漸被落下的身影,心中酸楚。他是移情作用,一開始是方靜,後來是母親,最後是妹妹,他對每個人都那麼好,卻獨獨忘記自己。

    站在學校門口,我久久徘徊。

    曾經只差一步我就能走進學校大門,一步而已,卻在二十三年前早已註定。

    如果當年我不是出生在風波不斷的凌家,而是隨意降生在某個偏僻小康人家默默長大,也許後面為貧困窘然的日子也不會出現,至少,我會平平淡淡的把書讀完,平平淡淡認識男友直至嫁人,最終平平淡淡耗完一生再故去。

    除了我的家人,不會有人記得我曾經生活在哪裡,更不會有人記得我做了怎樣平凡的事情,清明時節也無非是寥落三兩子孫來看我而已。

    偏偏我出生在凌家又被無辜遺棄,因養母家境貧困簽訂契約又返回凌家,冥冥之中,似乎有些命中注定的意味。

    正是這樣的曲折,剝奪了我平淡一生的權利。

    我在校門口下車,慢慢走在學校的甬路上,司機則開車跟在身後,緩緩滑行,眼角餘光始終出現的車輪,提醒著我現在真實的身份和眼前學校的虛幻不可及。

    願意不願意我都必須記得東西。

    北京的冬天風有些乾冷,吹在臉上像刀子割了肉,我想尋找能避風的地方,卻發現這裡對我來說陌生的很。

    原本我就不屬於這裡,這裡也自然沒有大學母校那種熟悉到骨頭裡的感覺。

    旁邊就是一棟古樸的教學樓,乾枯的爬牆虎掛滿外在牆壁,深紫紅色的門框有些斑駁,我駐足觀望,恰巧是學生下課的時間,大門裡進進出出的學子們衣著樸實,身上多是厚重暖和的羽絨服,青春洋溢的牛仔褲,輕盈快捷的運動鞋,我覺得身上的絲羊絨大衣和他們並不相配,趕緊自覺往後讓了幾步,看他們從我眼前一一走過。

    一個熟悉的身影從我面前經過,我幾乎想要開口喚他,可又收住了聲音。那個人似乎也察覺到我,忽然回頭仔細看了看,遲疑大於驚喜的叫我名字:「寧墨墨?」

    才半年時間,索離已然無法認出來我來。如果說曾經站在校門猶豫時,我還是不適應身上的華麗衣著的話,現在已經變得穿著再昂貴的衣服也能坦然了。

    「你,你為什麼沒來上課?」他見到我第一句居然是這樣問。

    「我,不想讀了。」我找不到真正的理由回答他,臉上扯出難看的微笑。

    「導師說你報名了,學費都交了,註冊的也有人辦好了。」他詫異的看著我,就像在看一個奇怪的外星生物:「我們都以為你會來,可半年都過去了,你還是沒上學,你……」他的目光難堪的停留在我隆起的肚子上:「是不大方便對嗎?」

    我竭力想聽明白他傳達給我的意思,他在說,有人幫我交了學費,辦理了註冊,而我卻沒有及時出現在課堂上?「

    我望著他,一動不動。我想,此時臉上的表情一定是傻極了,連索離也被我弄得傻愣住,試探的問:「你……不知道?「

    是的,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原來我一直還有機會讀下去。

    我環視周圍,剛剛走過的那群學子,索離身後古老的教學樓,茁壯生長的柏松,以及冬日絢爛的暖陽,所有的一切我都曾經擁有,我居然不知道……

    刺痛雙眼的陽光終於開始發揮作用,溫熱的眼淚是我冰冷身體裡唯一的溫度。

    索離囁嚅:「是,那天阻止你進來的人幫你辦理的。「

    我低頭,眼淚落在台階上,灰白色的水泥地上染出圓圓的一塊水痕。

    這個混蛋。

    他總是喜歡這樣鬧彆扭,明明不讓我讀書了,還要巴巴來幫我註冊,難道是想收著憑證等待服軟再趾高氣昂的那出來炫耀麼?

    「不管怎麼說,你現在有孩子了,總歸是要想開點,難受了就找我們說說話。」索離誤會我眼淚,他一定是以為我受了天大的委屈。

    只有我知道,其實,我心中所有的委屈都在此刻被化解。

    凌棠遠這個人只是不知道怎麼去愛人而已,他是個缺少愛神經的男人,不論多愛對方都不會給予體貼入微的寵溺。事實上,如果他從一開始就寵溺我,我反而會驚慌失措,畢竟,野糙只適合在逆境裡生養,如果搬到溫室里,將會痛苦枯萎。

    我很想此時能夠趴在他身上痛哭一次,從前一直喜歡把眼淚忍在心底,把話收入腹中,如今想要把所有感情全部告訴他,正正經經的說一句我喜歡你。

    竟,也不能夠了。

    「謝謝你,我知道了。」我哽咽著轉過身,不想讓別人看見我的眼淚。

    索離以為我不信他,在背後又說:「他跟導師說你情況特殊,所以學籍一直保留著,你可以去找導師問問看。」

    我停住所有動作,用手捂住嘴,怕自己哭泣的聲音被他聽見。

    所有的東西已經錯過,為什麼還要重新呈現在我眼前,明知道命運導致失去,卻仍心有不甘。凌棠遠太了解我了,知道我能忍下所有難以忍受的,但一定會在某日重新找回來。

    他比我還看透了我自己。

    我背對著索離,輕輕的說:「我相信。我信你,更信他。」

    他是一個能辦出這樣傻事的男人。

    為了一個時時刻刻惹怒他的女人用心做些他平日裡絕不會做的事,他傻到已經無藥可救。

    那時候他一定還在等我說:讓我去上學好嗎,求求你。

    他一直等著,等著,卻不曾想過我比他想像的還要倔強,寧可病倒也不願意屈服。

    他不屑和我解釋他已經為我註冊了,他也不屑親口要求我道歉懇求。

    他還曾經幫我辦過多少事,解決過怎樣的麻煩?我都不知道。為什麼他就不肯放低傲然的腦袋哄哄我?讓我清楚他的愛。

    愛這個字是要說的,憋在心裡,何時才能被耳朵聽見?

    曾經我幻想過有一個白馬王子出現在我面前,帶著和善的微笑,處事彬彬有禮,永遠給我寵愛的體貼,認為只有這樣的男人才會有能給愛人溫暖的懷抱。

    後來家境讓我意識到,能尋找到這樣愛人的可能已經微乎其微,我等到白馬王子的幻想也在無奈的日子裡被磨碎揉光,今天猛然回頭卻發現身邊的他雖然不符合曾經最初的設想,但我卻完全可以坦然接受他的諸多毛病。

    原來,真正的愛,不是幻想他如何契合我。

    而是自己有足夠的勇氣接受所有不契合的地方。

    所有的苦澀,所有的艱難,一點一滴細數起來,竟像是為他安排。如果沒有最開始的契約,我們怎麼會一路掙扎徘徊走到現在?

    如果可以重新開始,我接受契約時的心境一定會更心甘情願些,不想從一開始就忽略他的感受。

    有了愛,誤解都已經變得不再重要。

    只是不知道,他……是否也會同樣的感受。

    我快步走上車子,忍住渾身顫抖:「送我去凌翱。」 顛簸一路,我滿心焦急,越往北行,路邊的殘雪越多,漸漸起到冰冷熱情的奇妙作用,最初的動容也只凍成一句:「你,有什麼話想對我說?」

    到了凌翱,我全身酸痛像散了架子,挺著肚子再長時間坐車實在是傷身體,支持我挺下來的是對凌棠遠回答的期冀。

    凌翱內里還是老樣子,我徑直走進大堂,還沒等走到電梯口,總台服務小姐已經站立鞠躬,「凌小姐好。」

    我被她驟然的稱呼驚得一跳,慌亂的朝她也點點頭,狼狽的跑進電梯,像被什麼東西嚇到般驚慌不定。

    很多時候我被凌棠遠可以留在北京郊區孤立的小別墅里,過著衣食無憂的生活,我對自己在凌翱的地位概念也只停留在凌棠遠帶我上班時,凌翱上上下下員工對我的漠視,今天被總台服務小姐深深鞠躬刺激,才意識到我和從前身份的不同,而這樣算來凌棠遠應該是我名義上的表哥。

    我有點茫然。雖然沒有血緣關係,心中仍會有些說不出的複雜滋味,不知道他……對我們之間眼下的尷尬關係會怎樣想。

    電梯門打開,我輕輕的邁步,唯恐自己腳下一個輕微的響動都會被他發現。其實,這裡離辦公室門還很遠,但我仍秉住呼吸,不敢前進。

    愛,這個字阿,只在小說里聽說過,從小到大真正愛過的人,只有他一個。觸摸愛的過程太坎坷,身陷其中才發覺越是愛上,越怕失去,繼而失去自己。

    我駐足在辦公室門口,來回徘徊,好幾次抬手想敲門,又縮了回來。

    我怕他不肯見我。我更怕見了他,我再逃不開。

    默默從衣兜里掏出手機,發個簡訊給他:

    我想見你。

    許久,未回。

    我躡手躡腳的推開門,他正靠在椅背上,緊閉雙眼。我反手關上門,他眼角嘴角一起挑著:

    「怎麼,突然想起我來了?」

    他的臉色並不好,平靜如水的面容上浮現說不出的疲累,我緩緩走過去,站在辦公桌旁愣愣的凝望他,日夜思念的人就在眼前,我反而說不出任何表達感情的話語,只覺得眼眶發熱。

    凌棠遠緩緩睜開雙眼,用眼角的餘光掃視我的動作,冷笑:「孟嶼暮還沒教會你說話?我以為他很有能耐呢!」

    我還是那樣望著他,他不自然的別開視線:「走,走,走,別在這煩我。」

    「你還有什麼瞞著我的?」我忍了幾個小時的眼淚終於還是在這一刻掉落,用手按住嘴抑制住哽噎,過了許久才敢說第二句:「你也不替我和寶寶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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