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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嗯了一聲,頭都沒抬。
「我好想那五萬塊錢啊!」她感嘆,我在心底附和,我也想。
「你有沒有聽我說話?怎麼跟你說什麼你都不回答的?」急脾氣遇見我這樣的悶葫蘆是挺倒霉的,往往她怒了,我還在笑。
「那個男人很差勁嗎?」為了表示我在聽她講話,只能問一句。
「沒,就是耳朵不好。」顯然我的提問一針見血,她叫囂的聲音明顯小了許多。
「不過人很帥,而且有錢,這社會最重要的是錢!墨墨,你怎麼又不說話了?」
我的掃把繼續飛舞,想的卻是,怎麼又是個耳朵不好的?是天下有錢人耳朵都聾了,還是聾的人都有錢了?
怎麼有錢的聾富豪個個靠錢找老婆呢?
窩在學生公寓等了幾天,導師始終沒有回校。
期間索離來找過我兩次,有劉湘琴在,也不好多坐,站在公寓門口說幾句話就回去了。
最後一次,無論如何要在學生公寓旁的刀削麵館請我吃頓飯,說是幫我找了一份肯德基鐘點工,讓我明天去上班,再順便叮囑我點事,實在拒絕不了,低頭跟他進了麵館。
中午,刀削麵館人很多,找了一個角落裡的小桌子,對面坐下,很快,熱氣騰騰的白霧滯凝,住索離和我,這麼近的距離,兩個人都不知道該說點什麼。老闆端上一碗麵,他推到我面前,我再推過去,來回執拗了幾次,最後只能放在中間。
「明天一早我送你過去健康體檢,一周以後就能上班,我在那兒打過工,店長特別熟。」大概是因為近來天氣轉暖,他額頭滲出了細密的汗珠,說完一長串的話,先紅了臉。
「給我醫院地址,我自己去找就行了。」我淡淡說。
「你人生地不熟的,別走丟了。我……」他遮遮掩掩的看了我一眼:「咱們大家也不放心。」
我剛想開口,老闆又端過一碗刀削麵,恰好擋住接下來要說的話,想了想,還是吞了下去,假裝沒聽見他的話。
索離比較一下,挑一碗肉多的,晃晃悠悠把面碗推過來,臉又紅了些,「你吃這個。」
他的目光有些含蓄熱情,同樣的目光,我也曾見過幾次。每每都故作不經意的忽視,直到對方知難而退。
我並不是不懂,只是不想去懂。
父母分分合合十幾年,撕爛臉,打破頭,鬧到盡人皆知,當年卻曾是寧家鎮上一段佳話。一個是儒雅俊朗的小學老師,一個是秀氣清麗的外鄉女,有一年唱年會時,倆倆妝扮,變成了《花為媒》里的李月娥和王俊卿,錯身,回眸,含羞帶笑。台上糾結廝纏,台下羞赧躊躇,叫好的人以為他們不過是因戲眉來眼去,卻不料年後外祖父搬家那天,獨獨留下母親。
或者說,是母親留下那天,外祖父搬家離開了寧家鎮。
那樣的開始,這樣的結局。誰能說清是情誤了人,還是人錯了情?
再深厚的情,終有貧薄的一天,再生死契闊,也難逃執手相分的悲哀。
我知道自己許不了深情厚意給任何人,也做不到捧心掏肺成全任何人,付出回不來,不如全保留。與其給任遐想傷人傷己,開始便離遠些是最好不過,恩怨痴嗔,終都有報,不動才是安全。
我拿張餐巾紙鋪在碗邊,端過面碗,使筷子挑出牛肉,一塊,一塊,放在餐巾紙上,說:「我不吃牛肉。」
「你太瘦了,還是多吃點。在北方可不像你們那裡,光吃素抗不住冷。」索離的熱情顯然不是婉轉就能拒絕。
「我幫你問過院裡了,你有空給家裡打個電話,把你父母的身份證號碼記下,再到民政局開個貧困證明寄過來,爭取開學就辦好助學貸款。這些天你打工賺些生活費,爭取先撐過還沒開學這半年,等開學申請到貧困補助,再幫導師打打工,到時候就寬裕了。」索離一邊吃麵,一邊設想的樣子很可愛。雖然他是城裡的孩子,大約家也不富裕,去年和他們一起面試的時候就聽說他大學四年都在打工養活自己的光榮歷史。以往,我對這樣自給自足的男生女生心中充滿敬佩,今年不知怎麼的,總覺得有些傷感。
看慣了挫折就會懷疑人生,我的生活還沒陰霾密布,不該這樣憤世,所以我也埋頭吃麵。
吃碗麵結帳,總共六塊錢,他請。
我幾次道謝被他笑著拒絕了。他又陪我去買了兩個筆記本,又搶著付錢,被我攔住,扔了四塊錢過去,唯恐再擔人情。
那天,我胃裡特別漲,回到學生公寓就看見湘琴在迎著陽光照鏡子臭美。
「你要出去?」我覺得嘴裡都是牛肉味兒,趕緊找了水杯漱口。
「趕快感謝我,快點,快點!」她看上去很雀躍,我被她那份興奮感染,只能順著她的說:「謝謝,謝謝,不過我能先知道為什麼謝謝你嗎?」
「算你有良心。還記得我們家那個老有錢老有錢的親戚嗎?」她的表情很期待,我真說不出其實,我不太記得了。
「記得,怎麼了,他給你介紹工作了?」
「哪兒啊,他們公司在長城飯店舉辦宴會,千辛萬苦才弄到兩張邀請卡,我看你好久都沒吃頓好的,帶你去見見世面。」
劉湘琴寄予期望的我,面對轟動的喜訊表現出鎮定。我覺得見見世面是要在解決溫飽問題以後才有的更高層次需求。雖然我現在胃裡都是面,但助學貸款還沒著落,真不覺得自己對見見世面這件事有很大的渴求。
「不是你遠房親戚嗎,怎麼還要弄邀請卡?」找不到拒絕的理由,只能從這裡入手。
「說是遠房,那就是關係遠唄。他爺爺和我姥爺是叔伯兄弟!能想起我才怪。」劉湘琴對自己被親戚忽視非常不滿,倒是我仔細琢磨了他們之間算不算四代以內旁系血親的關係。
應該,不算吧?
「謝謝你,我不想去。中午吃的面,胃還難受。」我覺得再用劉湘琴憤恨的血緣關係打擊她,很不人道,只能另換了一個藉口。
「走吧,就當給我壯壯膽,我哈喇子長城飯店很久了。」半磨半拖,我被她拉著換了雙鞋,據說,那個地方,運動鞋是不讓入內的。
我印象中的飯店,多數都是小吃店。不知道為什麼五星級的飯店也會被冠之這兩個字。
果然是見了世面,兩個毛手毛腳的小女生賊眉鼠眼踏入到玻璃世界般的長城飯店,心裡也只有兩個字,真漂亮。
我被劉湘琴拉著在大堂里來回跑了好幾圈,又偷偷摸摸的尾隨了兩個老外,終於在看不過眼的服務生指引下找到了凌翱集團預定的宴會廳。
劉湘琴拽了我的衣角:「墨墨,我肚子疼,你陪我去衛生間。」
我一驚:「劉湘琴,你不會是沒有邀請卡吧?」
她撫額頭,口氣有點壞:「我看起來像那麼心虛的樣子嗎,我是在門口大排檔吃壞了肚子!」
儘管我依然懷疑她沒有邀請卡的可能性,但還是隨著她去了衛生間,在華美的衛生間裡,面對超級大鏡子裡笨拙的自己手足無措的站了幾秒,還是決定站在門口等她。
寬寬的走廊上偶爾零星幾人走過,我們大概是來的太早了,凌翱集團的宴會還沒開始。我正替劉湘琴騰空肚子還能吃到好吃的東西慶幸,身邊走過一個人,習慣性的,我躲開視線不去看。
一直低垂的視線,隱隱約約只能掃見一雙黑色皮鞋在我身邊離去。
突然,一個音色金屬物體從那個人口袋掉出,彈在地面上咣當脆響,整個走廊迴蕩聲音,大家不約而同的看向聲音發源地,唯獨那個人沒有回頭,腳步也沒有停留,依然繼續前行。
我站在那兒想了想,努力告訴自己不要多管閒事。在這麼大的飯店裡,人生地不熟的,少做好於多做。
也許,那個打火機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
也許,那個人已經發現了,是他故意丟棄的。
眼看那人的身影依然快步,並沒有回頭的跡象,我覺得他大概真的不知道有什麼東西掉了,熱血湧起,走過去把銀色打火機撿起來,輕輕喊了一聲:「先,先生,你掉東西了……」
那個高大的背影腳步依然,顯然沒有聽見我的話,我咳咳,又叫了一聲,他還是沒有回頭。
我一怔,只好硬著頭皮追上去,眼看就要貼到他的後背。
他仍是沒有回頭。
這個人,很奇怪,像是聽不見似的。
我只能踮腳拍拍他的背,「先生,這是你掉的東西。」
他轉過頭,睨了我一眼,這種不屑的蔑視讓我心理極其不舒服,停滯幾秒才想起自己為什麼千辛萬苦追他。
我把打火機舉到他的眼前:「先生,你的東西。」
他俯視我,不對,他似乎在俯視我的嘴唇。還沒等我說完,直接乾脆掏出紙巾把打火機接過,甩手扔向垃圾桶。
我愣了好久才反應過來他在幹什麼,驚訝的看著打火機跌進垃圾桶。
他厭惡的皺眉,轉身走了,似乎一刻也不想與我多留。
怎麼會有這麼沒有禮貌的人!
算了,權當被好心被狗吃了。
懶得理他。 本來我也不指望他會留下來對我大感恩德,只是突然遇上莫名其妙的高傲男,覺得很可笑。人都說有錢人失德行,現在看來,他倒是此話最好的例證。
劉湘琴從衛生間出來,拽了我的胳膊一起走,我再朝那個男人離去的方向瞥一眼,人早就沒了影子。索性不把這事放在心上,低頭和劉湘琴混進去找個偏僻的位置坐好。
陸陸續續宴會人已到齊,我們坐在靠門的一隅倒也清靜。又臭又長的宣講會開到一半,劉湘琴已經歪在我身上睡得呼嚕大作,我勉強挺著精神聽著,心裡盤算著諸如明天打電話讓母親給我郵寄貧困證明時,還是多花點錢選擇快遞保靠,別郵到半路弄丟了,反而麻煩之類的事。
正想著,四周掌聲再起,怕被人看著怪異,趕忙跟隨鼓掌,聽主持人的意思,原來又換了一個人演講,叫什麼凌棠遠的。我拱拱肩膀,低聲問劉湘琴:「到底哪個是你家親戚?」
「哎呀,困死我了,這個要上台的就是。」劉湘琴大嘴一張,打著哈欠,隨手往台上一指。我看過去,竟然就是剛剛扔打火機那個男人。
原來,他就是那個耳朵不好,需要花錢買女人的男人?
這麼說來,也算正常現象。單從他睥睨人世的臭脾氣來看,不花錢很難找到願意自賤陪在他身邊的女人。
我低頭專住面前的餐具十件套,茶花盤碗都很精美,刀叉水杯對我來說都很稀奇,桌布蕾絲疊疊垂垂,富貴奢華的令人咂舌。耳邊環繞他低沉的聲音:「凌翱集團以誠信著稱,眾所周知,在同行業中,凌翱始終保持這一企業理念……」
抑制不住的想要撲哧笑出來,同桌几個人好奇瞥過視線打量,我趕緊壓低頭,板住面孔。
誠信的經商男人,沙豬的無禮男人,花錢買媳婦的男人,每個詞都那麼不可思議的緊密聯繫在他身上,大概也是凌翱集團最可笑的事了。
凌棠遠什麼時候結束的致詞,我不知道。上菜的時候劉湘琴反覆問我,「怎麼樣,我那個遠房親戚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