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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天豪微微一滯,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了。
秦嵐的笑意中帶著些許得意,更多的卻是悵惘。
她嘆了口氣,悠悠道:「或者,是當局者迷吧。當時你成功地騙過了我,幾乎讓我每一分鐘都在痛苦的責備中煎熬自己。如果不是詹姆斯·泰勒那個傢伙的一些表現和說話提醒了我,我真得不會想到,我的兒子,其實是在考驗我身為一個母親的自覺……我不知道我該高興還是該生氣,因為我沒有遇上渴望中的那種重逢的激動,卻碰上了一個差點給自己插上『不合格』標籤的兒子。相比之下,我甚至寧願我的兒子是個流氓惡棍,至少在他掏空我的錢包之前,他會說一些我已經期盼了很久的甜言蜜語,令我陷入一個我自己編織的幸福圈子之中。哪怕只是暫時的。瞧,人總是自私的,這一點,誰也無可避免,哪怕是再愛自己兒子的母親,最終也是為了心中那一點幸福的感覺。」
喝了一口咖啡,秦嵐緩緩道:「而現在,當我發現這一切原來只是個考驗時,我意識到我甚至根本就沒有通過考驗。我的兒子給我遞來了一張考卷,我卻將它交成了白卷……明白了這一切的後果,可能是永遠失去自己的兒子……」
陸天豪只覺得一陣頭皮發麻。
就象秦嵐所說的那樣,自己的確沒有身為一個惡棍的自覺,至少在秦嵐的面前,他自始至終都沒有表現得象一個流氓。
當然,假如林姿在這裡,她一定會懶洋洋的打個哈欠,然後說:「這個世界有很多斯文流氓的,而你就是這一類。」
假如雪兒在這裡,她一定會說:「我哥哥才是流氓,你永遠都不是。」
假如方華在這裡,他一定會說:「真正的流氓,總是玩完女人就甩。可你到好,玩一個沾一個,兄弟我想拾個漏都難。」
假如……
假如太多了,每個人心中都有屬於自己的標準,可是無論哪種標準套到陸天豪的頭上,都只能說明一件事——他的確沒法扮演一個流氓,因為他一點都不象。
就在他於不久前還向張小雅吹噓自己的演技出色之後,沒過兩天時間,秦嵐就已經看穿了他的把戲。
這種感覺實在是糟糕透了,天知道前一分鐘他還在擔心茱迪會泄露自己的身份,可現在,已經輪不到茱迪出馬了。
陸天豪長嘆一聲,然後說:「這就好比考試前你偷看了考卷。你已經知道考題是什麼,為什麼不做好答案以後交卷,卻偏偏要跑出來對監考老師說,這份考題已經泄露了?要知道我可沒打算考你識破謊言的能力。」
秦嵐點點頭:「因為我不能欺騙我的兒子。而且,關於這個考題的真實答案,我現在就可以給你。」
「是什麼?」
「假如你真是你所說的那種人,我不會給予你任何的幫助,不會幫你找工作,不會讓你和我一起生活。因為你不值得。不過作為我十七年來沒照顧過你的補償,我會每個月給你一筆優厚的生活費,連續支付二十年。二十年後,你的死生,我再不干涉。你把這理解成一種補償也行,理解成分期付款也沒問題。因為當我做出這個決定之後,我已經失去了自己的兒子。我唯一能做的,是懺悔,是盡最大可能盡身為一個母親的義務,但不可能再用任何形式去毀了自己而去扶助一個根本就扶不起的阿斗。」
陸天豪看著秦嵐的眼神,充滿了迷惑和不解。
他搖搖頭:「這算什麼?一種帶利息的補償?經過精心的計算後算出一個母親為養育兒子要付出多大的代價,然後折換成金錢補助?這就是你的回答?還是你以為我期待這種回答?」
秦嵐反問:「當一個兒子開始考驗自己的母親的時候,你認為那個母親還應該帶著可以迷失自己方向的感情去考慮怎樣應對這一切嗎?你真得認為母愛應該是無私的,無私到無論自己的兒子怎樣對她看她,都可以完全的接受,再不用考慮一個母親失去兒子後的那種感受嗎?」
「那是當初你自己的選擇!」陸天豪幾乎要吼了出來。
「可你從沒問過我為什麼我會做出這樣的選擇!」秦嵐也有些激動了。
母子倆互相看著對方,一時間再也無言。
……
回來的時候,陸天豪突然想起了一則小寓言。
有隻蠍子想過河,於是請青蛙背他。「不行,那可不行。」青蛙說。「如果我讓你爬到背上,你可能會蜇我,讓蠍子蜇一下可是會要命的。」
「這是什麼邏輯?」蠍子問道。(因為蠍子凡事總講求邏輯。)「如果我蜇你,你會死,我也會被淹死。」
於是,青蛙被說服了,同意讓蠍子爬到背上。可就在河中央,青蛙感到一陣鑽心的疼痛,它意識到蠍子到底還是蜇了他。
「邏輯呢!」垂死的青蛙大吼。他開始下沉,帶著蠍子一起沉下去。「這根本不符合邏輯!」
「我知道,」蠍子說,「可我忍不住——這是我的天性。」
沒錯,這是天性。
天性,總是超越邏輯的。
陸天豪感到心口有些痛,這是他生平第一次後悔自己做出的決定。
對一個母親來說,一個不愛她的孩子,可能比身為流氓無賴的孩子更令她傷心難過。
是的,人總是自私的。母愛同樣是自私的。
當人們總是喊著母愛如何偉大時,其實那所謂的偉大母愛,就是建立在自身美好的母子感覺之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