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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司藤坐著靠窗的兩個位置,過道還有別人,所以說到“妖”時,聲音刻意低了下去。
司藤說:“非常少,很罕見的……會有。但是,最多也就兩重人格……不是,兩重妖格。”
妖格?還千鳥格呢,這年頭,連妖怪都這麼接地氣,還興得精神病的。
他問:“沒事了吧,沒事我睡覺了。”
司藤沒再說話了,秦放開始嫌她吵自己睡覺,真的耳根十分清淨,反而睡不著,過了會自己撩開毯子發呆,忽然問了句:“瓦房真出事了?”
司藤答非所問:“道門那些人,也是坐飛機過去的?”
“不是,他們分頭走的,有飛機,也有火車的。我在機場辦手續的時候遇到馬丘陽道長,問了他的,他說沈小姐是最先走的,昨天半夜就飛了。”
聽到沈小姐三個字,司藤有好一會沒有說話,頓了頓問他:“有剪刀嗎?”
“那個不讓帶上飛機的。”
這個難不倒她,她讓秦放側過身子,擋住外圍可能的視線,左手撩起一縷頭髮,右手在面前提了一下,像是醞釀什麼,過了會指甲唰的掠過發麵,髮絲斷的那叫一個齊刷刷平展。
秦放看的怪羨慕的,覺得妖怪挺先進,像美劇里的進化人,人比之妖怪,有優勢在哪呢?這麼多天下來,除了分裂人格的數量遙遙領先,其它的,還真是擺不上檯面。
司藤把那一縷頭髮結好了遞給秦放:“以後出去見沈銀燈,記得把這個帶上。”
秦放沒聽懂:“怎麼帶上?”
司藤眼一瞪:“揣身上!”
這頭髮……
老實說,擱著古代,這青絲還挺唯美,古代電視劇里窈窕婀娜的貴人小姐們手持金剪刀那麼一剪,每次剪完都虛弱地跟剛挑了兩缸水似的,絲絛一綰,絲帕一裹,再噴上點香水,男人們接過來就差涕淚零落了,如珍如寶地揣身上,比揣了十七八克拉的鑽石還金貴,但那是古代的審美好不好?
現代除了變態殺手,有誰會整天揣一縷女人的頭髮在身上?瘮的慌。
秦放兩隻手指拈著拿過來,心裡頭百般嫌棄,就跟拿的是條毛毛蟲似的:“一定要帶?”
司藤莞爾一笑:“這麼跟你說吧,再去見沈銀燈,衣服可以不穿,我這頭髮,不能不帶。”
那是沒得談了,秦放從兜里掏出男士用的藍格手帕,鋪展了把頭髮包起來,又問她:“這個沈小姐,是不是有什麼不對勁的?”
“你喜歡她?”
秦放想了想,緩緩搖頭。
這倒出乎司藤的意料:“你不是說,她長的和陳宛一樣嗎?”
秦放說:“就是因為太一樣了,總讓我心裡覺得……有點害怕。”
有誰會單純的因為後者和死去的戀人長的一樣就不管不顧一頭扎進去言愛呢?人都是理性的,從開始他就提醒自己,沈銀燈和陳宛是兩個人。
人與人的差別,其實並不單純是皮相區分,即便是雙胞胎,因為性情、愛好、喜惡不同,相處的久了也會容易辨別,偏偏這個沈銀燈,像陳宛像的無懈可擊,容貌、聲音、表情、動作,過猶不及,水至清則無魚,有時候和沈銀燈在一起,恍惚間會突然覺得像是陳宛借屍還魂,附著在另一個長相相同的人身上,心裡頭好一陣森然涼意。
這個沈銀燈,是不是有問題?
司藤沒有回答。
飛機開始下降,貴陽的地勢地貌漸漸展露脈絡,側傾轉彎時,巨大的機翼在一側高高揚起,翼稍末端的無限延展處,是團團白雲的層巒疊嶂。
司藤說:“再去見她時,帶上我給你的頭髮,不要忘記了。”
第②章
秦放在貴陽租了輛車,依著蒼鴻觀主給到的地址一路往東南,開始經過的還算是縣市,過了凱里之後,算是正式進入黔東南苗族侗族自治州,山路變多,兩邊高山聳立,林樹極密,村寨分布沒什麼規律,有時候開了很長一段路,忽然拐個彎,就能看到山溪匯流而成的河,還有沿河由下而上,層層分布的苗寨吊腳樓,不過數量都少,最多不過幾十戶。
千戶苗寨,顧名思義,是苗人聚居的大宅子,秦放想像了一下一兩千戶吊腳樓漫山遍野密密麻麻鋪展的情景,很有些密集恐怖的不適感。
行到中途,嘩啦啦下起雨來,貴州“天無三日晴”的俗諺到底是有據可循的,司藤把車窗搖下半扇,說了句:“這裡的山,跟青城倒是很像。”
秦放從後視鏡里看了她一眼:“你還有心情看風景?”
司藤沒看他,胳膊搭到車窗口,兩鬢散落的幾縷頭髮被風吹的飛起來:“這話怎麼說啊?”
“你沒有妖力,就這麼大搖大擺來了黔東,道門的人比我們先到,都不知道前頭設了個什麼局在等你,不知道你是這麼感覺,反正我是越來越沒底,說話做事越來越小心,生怕一個不留意,就被抓到了把柄——他們人那麼多,在這荒郊野嶺把我們給弄死,找個地方那麼一埋……死的這麼不明不白,想想也太憋屈了。”
“你有什麼憋屈的,能埋在我邊上,也是你三生有幸。”
這還要臉不要?你是龍脈嗎?我那麼稀罕埋你邊上?秦放被噎的半天說不出話來,末了咬牙切齒來了句:“謝謝啊,我真是挺榮幸的。”
“不客氣。”
***
沈銀燈居住的苗寨,當地發音是“Rong棒”,姑且稱之榕榜苗寨,規模足有兩三千戶,遠超已經被規劃為旅遊熱點的西江千戶,寨子依山而建,車子上不去,而上山的狹窄的條石板道幾乎有幾十條之多。
秦放留司藤在車上,自己先去找住處——榕榜雖然還沒有大規模開發,但是信息社會資源共享,有一個人來過就會傳至二,繼而百千,這裡已經顯現出麗江、烏鎮等著名古鎮早期開發的端倪來了,客棧商鋪也初見規模,秦放很快就找到一家不錯的家庭旅館,指明要包下來,店主人倒挺實在的,說現在是淡季,十天半月都來不了人,不用包,你們住就是了。
住下之後,秦放給蒼鴻觀主打了個電話,先是信號不好,接不通,好不容易通了,那頭的聲音聽起來沙沙的,蒼鴻觀主有點喘,說:“我們跟著沈小姐,在她當時遇見赤傘的附近祭法器查找 ,應該能找到赤傘的巢穴……回去之後,再找司藤小姐商量後話。”
***
蒼鴻觀主掛了電話,自覺額頭上都出了津津虛汗,他拿手背抹了抹,往前走了兩步:再前面就是懸崖,不過並不很陡,坡度一路斜傾,山頭多霧,榕榜苗寨就在霧的那一頭,像一幅寫意的山水畫,伸手可觸。
正看得唏噓,身後有人叫他:“太師父,沈小姐有事同你商量。”
蒼鴻觀主轉身,觸目是一個藤蔓斜枝掩映著的洞口,王乾坤正露了個腦袋,不住朝他招手。
蒼鴻觀主應聲過去,扶著王乾坤的胳膊顫巍巍往下走,這洞口入口是個斜坡,每次進出,腳底下總要打滑,好不容易站定,蒼鴻觀主感慨著說了句:“也虧得沈小姐能找到這樣的地方。”
王乾坤接了句:“也必須這樣的地方,才騙得過司藤啊。”
這裡跟榕榜苗寨隔了個山谷,據沈銀燈說,是小時候有一次和寨子裡的玩伴到這座山來玩的太過,瘋跑間迷了路,陰差陽錯撞見的。
山洞挺深,裡頭比外頭溫度低,岩壁滲水,覆滿青苔,一進來就是一股異味,打手電仔細看,有形似動物糞便的穢物,也有豬牛的屍骨,入口窄,裡頭卻很寬敞,分了好幾個岔洞,這些岔洞在盡頭匯成了一個大的,足有四五米高,洞頂懸著石鐘辱,底下正對應一個石筍,石鐘辱和石筍都還在繼續生長,估計再過個千八百年能聯成石柱。
除了道門的人,裡頭還有不少苗族打扮的當地男人,個個腰榜粗圓,持鑿子斧錘正在忙活,沈銀燈有些心急,正低聲跟領頭的說著什麼,一瞥眼看到蒼鴻觀主進來,忙迎上去:“是不是司藤已經到了,老觀主要想辦法拖她幾天——為求萬無一失,我這裡還要多些準備。”
“這倒不難,司藤疑心很重,你要是跟她說已經找到赤傘的巢穴了,反而會讓她生疑。”
沈銀燈吁了一口氣:“老觀主今天是要過去拜訪她嗎?那你們早些回去,留我在這裡就行了。這都是我們寨子裡的工匠,我安排起來,會做的更快些。”
倒也是,他們有時用方言對答,蒼鴻觀主也聽不懂,不過他還是客氣了幾句:“沈小姐,你也注意身體,你現在有孕在身,翻山走路的,不要太勞累了。”
沈銀燈笑了笑,伸手撫上小腹,柔聲說:“還不都是為了這個孩子,現在苦點累點算什麼,就怕生下他之後,母子倆連面都見不到。”
聽到這話,忙活的男人之中,有個年紀輕些的好奇地看向沈銀燈,想說什麼又忍住了,直到蒼鴻觀主等人都走了之後,他才喜滋滋跑過來,把沈銀燈拉到一邊:“阿銀姐,你懷孕了嗎?沒聽央波哥提過啊。”
沈銀燈豎起手指噓了一聲,臉上露出諱莫如深的笑:“沒有,我騙他們的。”
***
顏福瑞也是到了苗寨之後,才知道沈銀燈居然是結了婚的。
沈銀燈的丈夫叫央波,是個高大俊朗的苗族男人,祖傳銀匠手藝,經營著一個銀匠鋪子,怪不得初見沈銀燈,她身上那麼多精巧的銀飾,原來都是央波親自打造的。
不過央波不怎麼像一個生意人,倒更偏專注打銀的藝術家——這趟到了苗寨,蒼鴻觀主他們連王乾坤都帶上一起行動了,還是排外不帶他顏福瑞,他只能在院子裡傻蹲著看央波打銀器,那麼多不認識的工具,問了央波才知道是焊槍、皮老虎、耐火磚、戒指棍,還有做項鍊用的拉線板,原來金銀是用這個拉絲的,新奇的要命,要是瓦房看見了……
瓦房,對,瓦房,只有幫司藤小姐刺探消息,才能知道瓦房的下落。
終於正式走上了“間諜”之路,顏福瑞一顆心砰砰的,他裝著焦急的樣子往寨子口張望,問央波:“沈銀燈小姐去哪了啊?”
“說是帶各位道長附近去走走。”
“這走了都好久了啊,不會迷路了吧。”
央波哈哈大笑,他細心吹散板上的銀屑:“有阿銀在,不會迷路的。去了這麼久,十有□□是去黑背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