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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說的,幾乎是所有人心裡頭都冒了涼氣:看她這表情,不是隨便說說,難不成確實破釜沉舟,找到了,一起活,找不到,一起死?
眼見司藤已經出了門口了,白金教授情急之下問了句:“司藤小姐,為什麼一定要找到另一個妖怪呢?”
司藤轉頭看他,眼波流轉,嫣然一笑:“一個妖,孤零零的活在世上,寂寞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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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藤的退席,並非真的拂袖而去,她回到VIP休息室等著,秦放隨後進來,說了句:“沒走,都在。”
說完了走到隔牆前頭,牆上掛一副大的西方油畫複製,《最後的晚餐》,秦放扶住邊框掂量了下,用力把畫給取了下來。
畫的背後,是市場調研時常用的單面鏡,那頭的宴席場景清晰在目,秦放撳了高處的外放開關,越發連那邊的聲音都清晰可辨了。
司藤嘆氣:“現在的商家是越來越鬼了,人與人之間,還有沒有點最基礎的信任了。”
這才叫得了便宜賣乖呢,秦放真想翻白眼:“這種高檔會所,你以為大老闆們真的都是為吃飯而吃飯的?隔牆有耳,刺探商業秘密,也是有需求才有供給。如果不是砸錢或者跟店方關係好,人家才不會給你提供這種房。”
司藤走過來,伸手在鏡面上輕輕撫過,最後拿手指輕點著鏡面上柳金頂的禿腦袋,很是怒其不爭的說了句:“這一個個單純無知毫無警惕的小道士啊,可怎麼跟我這種兩世的妖怪斗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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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大成拈筷子夾菜,柳金頂提醒他:“別,這菜里沒準有毒。”
丁大成聳聳肩,很是無所謂:“柳道長,咱都已經中毒了,有毒也是吃,沒毒更要吃,你還給她省飯錢怎麼的?”
說完了一筷子送進嘴裡,咂巴著嘴表示認可:“菜不錯,這地方看著高檔,廚師技術還真不賴。”
讓他這麼一帶,大家三三兩兩的也都開動了,這幾天趕路辛苦,又愁腸百結,三餐都糙糙帶過,乍一吃到正經餐盤裡的,還真就饞蟲大動,根本停不下來。
只有白金教授心思還在先前的話題上:“蒼鴻觀主,我相信這世上,很少有獨一無二這一說。司藤這樣的妖怪,難道真就沒有了嗎?”
蒼鴻觀主沒說話,倒是張少華真人接過話頭:“有我相信還是有的,但是,難找,非常難找。”
“這話怎麼說?”
張少華真人反把問題拋給他:“這個司藤小姐,如果她不說自己是妖怪,跟你大街上面對面走過,你能看出她是妖怪?你又憑什麼說她是妖怪?”
白金教授聽的似是而非,似乎抓到點什麼了,又像是全無端倪,其他人也被這話題引過來,筷碟聲漸漸消停,只有瓦房拼命拽著顏福瑞給他夾這夾那:“師父,這個,還有那個!”
張少華真人說:“關於妖怪,有一句老話,亂世爭紛為妖,盛世低頭做人,這話你聽過沒有?”
當然沒有,老師沒教過這句。
蒼鴻觀主嘆了口氣,對張少華真人說:“還是我來講吧,我說的不到位的地方,你們再補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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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妖怪,真的不是電視或者小說里你們看到的單一為禍一方殺人圖命,真實情況,要複雜的多。
你們去翻翻以前的野史筆記,中國曆朝歷代,都不缺妖怪的故事,但是稍加留心就會發現,亂世多妖。
我們道門認為,亂世多殺,命如糙菅,天地間橫生戾氣,這種戾氣就是妖怪滋生的土壤。但是到了盛世,風調雨順,安居樂業,天地間充斥靈秀清氣,妖氣也就自然而然受到天地制衡。
這裡咱們可以打個比方,妖怪其實跟病毒類似,每隔一段較長時間就會有一波發作,發作周期受大環境影響,大環境適宜,病毒就會抬頭,大環境苛責,它就會斂跡,像是被嚴寒天氣冰凍,靜待回暖之後下一次現形。
剛剛張少華真人說,亂世爭紛為妖,盛世低頭做人,說的是妖怪在這種大環境中的個體作為,亂世時肆無忌憚,盛世時就會大為收斂,往人堆里鑽,隱匿行跡。
剛剛我們跟司藤提的那些,或是尚未成妖的小精小怪,或是修行不夠,在人前露了本身馬腳,又或是不守人世規則,出來危害百姓,所謂做則有痕,做則留跡,連肉眼都瞞不過,何況道家天眼?
但是司藤要找的,是跟她一樣的妖怪,也就是說,我們要找一個已具人形、妖力深厚,並且已經在人世混跡了不下百年的妖怪。
難找的就是這種大隱隱於市的妖怪。
如果這個妖怪作亂害人,倒也不難,這屬於露妖蹤泄妖氣,但是太平這麼多年了,除了我們先前提的那幾個不入流的,你們聽說過哪個重量級的妖怪出來作亂的?我說一句跑題的話,過去對付妖怪是拳打腳踢快刀快劍,現在科技手段提高了,什麼紅外線紫外線超聲波,人類恨不得真抓一個妖怪進實驗室各種儀器分析,妖怪知道了也忌憚的。而這個妖怪如果循規蹈矩從不作亂,跟人又有什麼兩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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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鴻觀主這話,主要是說給白金幾個人聽的,其他人從小就諳於此,也不需要他來普及,白金想起以前在電影電視裡看的,某某道長眉頭一皺,鼻子嗅嗅,大喝一聲“有妖氣”,就能把十里之外的妖怪給揪出來,現實中不是這樣嗎?
轉念一想,如果一個妖怪沒有害人,身上沒有那種戾氣,又何來的妖氣呢?黃翠蘭老太太講過黃玉收妖,那些山林邱澤的精怪,如果本本分分,沒去貪她攤車上的梅乾菜餅豆腐花,又怎麼會被黃玉收了呢?
果然難找,的確難找,但是這世上如果真有人能找到,也非他們這群道士莫屬了,難怪司藤會找上他們,怕他們不盡心盡力,甚至以毒驅之。
一時間,大家都不說話了,瓦房咯嘣咯嘣咬著手裡的素炸果子,把大人們的話都聽在耳里,不十分明白,獨有一點分外著急:“師父,你們要幫妖怪再找一個妖怪朋友嗎?這個妖怪都已經這麼厲害了,再找一個,我們還打得過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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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點,也是秦放想問的。
“司藤,你要再找一個妖怪,真的是因為寂寞嗎?還是……你在尋求聯盟?”
司藤沒理他,轉回梳妝鏡前坐下,又拈了眼影刷在上眼瞼補上金粉:“不是說了,是因為寂寞……”
她話沒說完,突兀停住,盯著鏡子裡的自己出神,俄頃聲音忽然奇怪起來,輕聲叫他:“秦放。”
秦放心裡打了個突,居然第一時間就明白了:司藤這面梳妝鏡是靠牆的,靠著另一邊的牆!
有人做一,就有人做二,螳螂捕蟬,焉知沒有黃雀在後?
秦放拳頭攥緊,僵了一兩秒之後,幾乎是奪門而出,也許是自己多心了,但確認一下總是好的——就在出門的一剎那,他看到另一側包廂的門打開,有個身形窈窕的女子衝出來,迅速朝著樓道方向奔去。
居然真的有人!秦放心裡一緊,下意識拔腿就追,眼見那女子都已經下了樓梯,想也不想,直接一個飛身撲了上去,兩人幾乎是同時摔倒,順著樓梯骨碌滾了下去,秦放先接的地,腦袋咕咚一聲劇痛無比,迷糊中先是一片空白,緊接著居然像是翻書,耳朵里有書頁密集的翻頁聲,沙沙,沙沙沙。
忽然又陡的清醒,眼帘里映出那個掙扎爬起的女人倉惶的臉。
秦放徹底傻了,他就那麼呆呆地,看著她爬起,看著她慌張離開,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會所的大門口。
陳宛,這個女人,居然是陳宛。
第③章
秦放失魂落魄般回到房間,司藤居然還對著鏡子坐著,看起來,似乎已經恢復如常,聽到聲音,頭也不回,漫不經心問了句:“追上了嗎?”
秦放猶豫了一下:“跑了。”
“跑了就跑了吧,那麼一大群人都在,捉到了,大家臉上都不好看。”
秦放心裡咯噔一聲:“你知道她是誰?”
“還能有誰,沈銀燈啊。”司藤起身,示意秦放可以走了,“細論起來,麻姑洞跟我是有仇的。那晚打電話,蒼鴻觀主介紹時,沈銀燈明明在,還跟我對過話。今天見面,她怎麼可能不來呢?”
她看著單面鏡另一頭的宴席微笑:“給我安排這麼一出聲東擊西黃雀在後,看來,小道士們也不全是傻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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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飯,顏福瑞牽著瓦房回青城山了,他沒中毒,現在又把瓦房要了回來,算是全身而退,臨走時跟大家告別,除了蒼鴻觀主跟王乾坤,其他人都冷淡的很,走出不多遠,聽到柳金頂嗤了一聲說風涼話:“他師父惹出來的事情,我們倒霉,他反而沒事——他還真以為那個妖怪會放過他?我要是司藤,第一個先拿他開刀。”
這話說的顏福瑞心裡惴惴的,然而第二重打擊很快來了:他和瓦房賴以棲身的天皇閣,被拆了。
那個宋工正在現場指揮工人們推著小車清理碎磚瓦,遠遠看到顏福瑞,趕緊戴上安全帽,又讓兩個拿鐵鍬的工人擋自己前頭,隔著“人牆”跟顏福瑞喊話,那意思是他去房管中心了解過了,顏福瑞根本連房產證都沒有,當年管的松,他們師徒鑽了政策的空子占地建房,已經占了國家這麼多年便宜了,青城山是國家的,人人都像他一樣到青城山圈地建房,還有沒有王法了?
這是宋工先前打好的腹稿,預計著恩威並施,先恫嚇一通,然後再安撫他說但是我們還是會給你一定的賠償的,誰知安撫的話還沒出口,顏福瑞牽著瓦房轉身走了。
這不像顏福瑞的風格啊,轉性了?宋工莫名其妙,其中一個拿鐵鍬的工人對宋工說:“領導,你這幾天要注意安全啊。”
宋工深以為然,頓時就有種八面來風的凜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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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秦放接到顏福瑞電話,說想拜訪一下司藤小姐,秦放還怕司藤不答應,誰知她想了想,說:“這個顏福瑞,一次兩次要拜訪我,那就讓他來唄,我看看他葫蘆里到底賣什麼藥。”
顏福瑞帶著瓦房登門了,右手挎一個果籃,裡頭蘋果香蕉獼猴桃,左手一大盒太太美容口服液,秦放看到就崩潰了,顏福瑞小心翼翼解釋說:“我知道司藤小姐沒結婚,不能叫太太,可是超市里就這種的,我看了一下,18歲以上都能喝的,不一定得是太太。”
秦放真想撫額嘆息,顏福瑞這樣的,簡直就是個實心二愣葫蘆,哪還有什麼藥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