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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際上呢?
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一個無朋無黨,僅憑一時激憤不問青紅皂白公然與道門為敵的妖怪,一路奔逃,東躲西藏,真好像一條在大雨里淋的六神無主的狗啊。
什麼風頭一時無兩,逢敵從無敗績,不把她寫的三頭六臂有通天徹地之能,如何體現道門的更勝一籌?更何況丘山助她精變,一路旁觀,對她的劣處死穴了如指掌,一旦真的被追上,幾乎是毫無生門。
世上沒有後悔藥,那時,她不止一次想過,倘若再有一次機會,她一定不會選擇與丘山翻臉,她會心頭插刀,忍字為上,步步為營,口蜜腹劍,占儘先機時再圖一擊制勝。
地圖上,青城之後,她的出逃路線,居然極其契合橫亘而過大半國土的長江,而就在那條呈W形河流的高點,當時的重鎮武漢,第一次與追蹤而來的丘山狹路相逢殊死一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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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早上,她從暫住的旅館出來,剛一出門,一顆心忽然沉到谷底。
丘山一身破舊道袍,髮髻鬆散,在正對面的馬路牙子上端坐如山,滿面塵土,眼神卻炯炯帶光,邊上有個牽著伢兒的中年婦人問他:“道爺,給批八字不批?”
丘山像是沒聽到,目光死死鎖住她的臉,眼神里盡多譏誚,有報童揚著報紙從邊上跑過,叫著:“號外號外,華北軍代理委員長何應欽與梅津美治郎秘密談判……”
出了青城之後,她才知道什麼叫國家大勢、民族危難,在大的城市裡,進步學生們恨不得以身赴死,但是對道門、對丘山來說,沒有什麼比鎮殺她更為重要。
躲歸躲,真正事到臨頭,也不會做縮頭烏龜,刀架脖頸,有死而已。她走過去,很是無所謂:“怎麼打?”
丘山說:“這裡老百姓太多,咱們換個地方。”
她跟著他走過熱鬧的大街,走過漸漸消靜的小巷,一個貌美如花的大姑娘跟著個衣衫襤褸的道士,多少惹人指指戳戳,可是那天,市民們幾乎沒有注意到這兩個怪異的人,他們憂心忡忡地抬頭看天。
半天之上濃雲密布,黑壓壓的雲頭幾乎要墜壓到高處的屋角,上了年紀的老人憂心忡忡,暗自祈禱著千萬不能是大雨,前些日子,長江口已經傳來多處決堤壩的消息,一旦降下暴雨,後果不堪設想。
他們來到郊外的半山之上,空氣中隱隱滾動雷電之聲,丘山的破爛道袍被狂風鼓滿,獵獵有聲,地面的塵沙龍蛇一樣捲起,專往人耳眼口鼻扑打,丘山似乎想擺出一副淵停浪滯的昂然姿態,不過風太大,他連站都很難站穩,掏出的硃砂符紙被刮的不成章法。
這就是丘山,助她精變,百般利用,又要親手鎮殺,螻蟻尚有自有生存的權力,她呢?
新仇舊恨,激的她猙獰立現,一聲怒吼,千百根臂粗藤條張牙舞爪破土掀山,向著丘山團團絞擊而去,丘山迅速撤步,就地滾開丈余,避開如箭攢至的鋒利藤尖,咬破中指,血壓朱符,大喝:“天兵過境,風雷聽命……”
咒令尚未行完,一道閃電突然從天頂快速拖過,緊接著轟隆一聲巨響,天幕如同拉開了一道大的口子,瓢潑大雨傾缸而下,兩人都有些發懵,尚未反應過來,山頂的土層成片下移,泥沙俱下,速度越來越快,幾乎有泥石流摧枯拉朽的勢頭。
突如其來的天相巨變並沒有影響丘山鎮妖的決心,他眼睛都睜不開,頂著暴雨大喝:“天兵過境,風雷聽命,麾駕雷車,電母施力!”
像是與此呼應,半天之上,黑雲之間,引下一縷極細閃電,這是丘山的殺手鐧,對付藤精樹怪的雷霆三擊,挾天火之勢,一擊而傷,二擊而燒,三擊成灰。
閃電甫一及地,迅速交織成一片電網,百千藤條之上,瞬間電光密布,她痛呼而撤,但第二擊如影隨形,有不經受的細弱藤條,已然引火。
第三擊……
就在這生死攸關的剎那,遠處又是一聲振聾發聵的巨響,漫天雨柱中傳來驚慌失措的人聲,有人撕心裂肺地慘呼:“長江潰堤啦……”
轟隆轟隆,赭色洪流如同巨龍,瞬間填塞陌道摧塌屋舍沖阻江橋,半山位置不低,但只是頃刻之間,水面已離身不到一米,桌椅、床板、鍋碗瓢盆在水流間上下浮沉,間雜其中的,是無法阻擋水勢行將沒頂的男女老少。
丘山大驚失色,手上動作略停,只此片刻之間,她仰天長笑,飛身入水,再露頭時,數百藤條之上,纏裹牽拽的,竟不下百人。
她不顧那些人的惶恐驚懼拼死掙扎,冷冷盯住丘山,一字一頓:“第三擊呢?劈死我啊。”
丘山目眥欲裂,手中符紙舉了又舉,終於顫抖著垂了下來。
她哈哈大笑,藤條施力,將纏著的百十餘人拋向山上高處,然後一個下潛,藤身隨洪流急速遊走,瞬間便消失在丘山的視線當中。
身周被拋上高地的人驚怖不減,尖聲驚叫著躲避暴雨,互相拖拉曳拽,只有丘山一動不動,良久狠狠一拳砸在了山石之上,鮮血混著暴雨流下,很快就被沖刷的毫無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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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5年7月,武漢遭遇特大暴雨,三峽、清江、澧水、漢江洪水猛漲,長江多處潰堤,因災死亡14.2萬人,漢口、武昌幾乎淹沒,漢陽大部分地區淹沒,水淹時間超過90天。
本應被鎮殺的司藤藉由這場天災逃出生門,對丘山、對道門,這都是個不祥的壞消息。
又過了兩個月,有消息傳來,司藤一路東進,於黃石、彭澤、巢湖連斬三妖,當時的李正元道長連連跺足:“這妖怪反道門在先,結仇妖界在後,一定要把自己弄到孤立無援逆天行事嗎?”
只有丘山道長知道其中的利害,他停止了繼續追蹤,折身返回武當,見到李正元道長時的第一句話就是:“我恐怕已經制不住司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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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奇怪,這一晚的杭州,同樣大雨如注,單志剛臨睡前又聯繫了一下安蔓的後事,得知她的老家親戚已經找到了,估計這兩天就會趕來杭州辦理手續。
總算是一樁心事了結,他想撥電話給秦放說一聲,但是連打兩個都無應答,心事重重入睡,忽然想起秦放這次帶來的那個叫司藤的女人。
她是誰呢?秦放新結識的朋友?看秦放對她,頗為維護照顧,有些不經意的細節,都很順著她的意——他查過她的來歷嗎?是否身家清白?不能再讓類似安蔓的事情再次重演了。
迷迷糊糊入睡,忽然電話鈴響,還以為是秦放回撥,摸過來含糊應了一聲:“餵?”
是個中年女人的聲音:“請問是嘉億GG公司總經理單志剛嗎?”
難不成是公司業務?單志剛清醒了些,公司的網頁上,是有市場部的聯繫方式的,但是因為公司整體規模還不是很大,所以他跟部門經理交代過,如果是特別大的業務,可以把自己的號碼提供給對方進一步細聊。
“請問您是……”
“秦放也是你們公司的合伙人嗎?我打過電話,接電話的人說秦放近兩個月都不辦公,不方便提供聯繫方式,也不知道他在哪,說是可以找你。”
找秦放?單志剛覺得有些奇怪:“他最近確實都不在杭州,如果是公司業務,找我就可以了。”
“你知道他現在在哪嗎?”
奇怪,以聯繫公司業務的名義拿到自己的電話,然後再輾轉通過他打聽秦放嗎?不知道為什麼,怎麼想怎麼覺得有些不對勁,單志剛生出幾分警惕來:“你是哪位?
電話里傳來嘀的長音,對方突然掛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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麗縣,街頭電話亭。
賈桂芝掛上電話,推開門出來,周萬東正坐在不遠處的消防栓上抽菸,看到賈桂芝出來,眼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怖。
片刻之前,這個女人對他說:“你殺不了我的,誰都殺不了我,如果想殺我,下場會跟你的搭檔一模一樣。”
說完了解開扣子,她好像完全沒有男女之防,一揮刀子就從前頭割斷了胸衣的束帶,業已下垂的胸辱軟塌塌彈了幾下,周萬東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她卻渾無所謂,拿手在心口摩挲,停在心臟的位置,對他說:“你看好了,這是心臟。”
說完了,刀尖抵住心臟,臉上露出詭異的笑,笑到後來,腕上突然用勁下插,周萬東先是嚇了一跳,緊接著,後背突然泛起無數顫慄。
他看到,賈桂芝的皮膚之下,像是有無數細條涌動,在刀尖下插的剎那,迅速結成盾形,瞬間抵住了刀尖的侵入。
賈桂芝說:“這是我自己動手,如果換了是你動手殺手,現在,你已經在地下找你的搭檔了。”
又說:“你動不了我,就沒法威脅我交出九眼天珠。你想要天珠嗎,可以,幫我做一件事。事成之後,我就把天珠給你。”
第②章
顏福瑞不敢說自己已經得到了沈銀燈她們的全盤信任,但至少,不會像之前那樣總會被生硬地排斥在秘密之外了。
原因在於,他執拗地把瓦房的死歸咎於司藤,每天都要或咬牙切齒或嗚嗚咽咽地重複:
——“司藤那個妖怪,害死了我們瓦房。”
——“瓦房這么小,死的好慘啊。”
——“各位道長,你們不是降妖除魔的嗎,你們想想辦法,把她給殺了啊。”
——“哪怕要我賠上一條命呢……”
每個人都會勸他,連沈銀燈都虛真虛假地同他說你想多了,說不定不是妖怪,只是人販子拐賣呢,就算真的是妖怪,也不一定是司藤啊。
這個時候,顏福瑞通常就會漲紅了臉圓瞪了眼,聲嘶力竭地大叫說你們這些人眼睛都瞎了嗎,明明就是她!
不知道是心理因素還是真的看見了,每次這麼說的時候,他覺得沈銀燈的臉上,都會掠過不易察覺的一抹得色。
這樣反覆了沒幾次之後,有一天,沈銀燈跟他說:“顏道長跟我們一起去黑背山吧,時間太緊,需要人手。”
現在,算是為司藤辦事,對她言聽計從嗎?
不不不,顏福瑞不這麼覺得,兩個都是妖怪,談不上站在哪一邊,他只是為了自己,為了瓦房,做了一個最好的選擇。
就像那天司藤對他說的:“這世上,現在也只有我,能對付得了沈銀燈了,所以你不要覺得你是在幫我,你只是借用我的力量去為瓦房報仇,而我,也想藉由你,讓事情更加順暢,大家各取所需,互不相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