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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完了,屏息聽她回答,好久沒聲息,還以為她睡著了,誰知道她又開口了。

    “剛剛在機場,看到那些時裝的店面和GG,覺得你們現在的衣服和穿戴也很好看的,回頭再看自己,旗袍、大衣,似乎真的很老式了,也很少有人這麼穿了,忽然就覺得格格不入的。”

    格格不入嗎?這是不是意味著,她已經很快接受了七十七年後的生活和審美呢?或者是……

    秦放想起很久之前聽過的一個說法:很多時候,人的改變和對過去的決然摒棄,是從髮型和穿著開始的。

    那個喜歡穿最好的絲綢裁剪而成的旗袍,長發永遠綰成鬆散髮髻的司藤,說話時不時會帶出咬文嚼字調調的司藤,給她罩個框框似乎就能凝成一副舊時油畫的司藤,忽然對他說:“你們的衣服和穿戴也挺好看的,旗袍、大衣,似乎真的很老式了。”

    秦放覺得這其實是好事,畢竟,她的那個時代,是再也回不來了,你當然可以在身上穿一件旗袍,但是你永遠穿不出那個有著獨特風土明月的民國。

    秦放說:“我也覺得,你如果穿我們現代的衣服,會很好看的。到了杭州之後,我帶你去購物中心逛逛,你應該會喜歡那種收腰的風衣,高跟的皮靴,還有墨鏡。”  

    司藤閉著眼睛笑起來:“秦放,你很有錢嗎?”

    “我有沒有跟你講過,我那次到上海,重新遇到邵琰寬?”

    “他花了大力氣來追我,我花他的錢,流水一樣,從來不心疼,點從來吃不完的西洋菜,一道一道,像慈禧太后嘗滿漢全席,吃了一筷子就撤,又買很多穿不完的衣裳,拎的累了,新衣服連袋子一同扔掉。我是故意作踐他的錢,冷眼看著他還要耍什麼花樣。”

    “可是現在,有點心疼你的錢,不想由著心意亂花,怕把你給花窮了。”

    秦放啞然失笑,哪有買一兩件衣服就把人給花窮了的道理?

    還有,她又提到邵琰寬了,司藤數次提到邵琰寬,都給人前後不一自相矛盾的感覺,忽而像一個冷眼旁觀的局外人,忽而又像是切齒痛恨的身受者,但是不論是哪一種,有一點是一致的。

    他感覺不到她對邵琰寬的愛。

    耳畔傳來司藤的淺淺鼻息,她終於是睡著了。

    秦放幫她掖了掖蓋著的衣角,忽然就發起愣來。

    老話說,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愛有多深,恨就有多深,司藤話里話外,對邵琰寬的險惡憎恨是無疑的了,但是,愛呢?  

    ***

    三萬英尺高空,同一架飛機,相隔二十餘排,還有一個人跟秦放一樣,陷入了深重的犯傻發愣之中。

    顏福瑞。

    原本,瓦房事了,自己闔該打哪來回哪去,他是向司藤小姐辭行去的,絮絮叨叨一大堆,大意是感謝不計較師父丘山道長的錯處,感謝為苦命的瓦房主持了公道,自己笨手笨腳的,也幫不了什麼忙,就不打擾了,以後會常常記著司藤小姐的好……

    司藤打斷他說:“有件事,想來想去,還是你做合適。這事了了之後,你再回青城吧。”

    顏福瑞受寵若驚,這世上,居然能有“適合”他做的事?

    第⑦章

    晚上十點多到的蕭山機場,先頭那個業務負責人打電話來說單志剛在輸液,除了極度虛弱外沒什麼大礙,秦放一顆懸著的心終於放下,想著已經挺晚了,既然情況挺穩定,明天再去醫院看他不遲。

    打車回到家,已經是半夜,秦放忍著睏倦為司藤和顏福瑞安排好住宿,回房之後,幾乎是挨著枕頭就著,感覺上,這一覺黑甜無比,內急醒轉的時候,還以為天亮了,摸過手機一看,才發現只有凌晨4點半。  

    迷迷糊糊開門去洗手間,路過客廳,看到自書房投she出的狹長的一線光影,司藤原本就是可睡可不睡的,興許又在看書也說不定,秦放不想打擾她,轉身想走時,忽然聽到顏福瑞的聲音:“就是這間是吧?”

    顏福瑞?他也沒睡?還和司藤一起?秦放剎那間睡意全無,屏息想再聽,聲音似乎又低下去了。

    聽牆角這種事,秦放不願做,而且司藤那麼警醒,萬一讓她發覺難免尷尬,猶豫了再猶豫,還是悄悄離開,只是這剩下的時間,再也睡不著了。

    ***

    早上起來,想著家裡有客人,要盡地主之誼,秦放去外頭打包了早點回來,這早飯場景真是既家常又詭異:司藤坐在沙發里看早新聞,顏福瑞手裡抓著包子埋頭呼哧呼哧喝粥,至於秦放,吃一口停半天,眼睛臉上都寫著疑慮重重。

    吃完了,顏福瑞把碗筷一推:“謝謝你啊秦放,我走了啊。”

    秦放一時間沒能消化“走了啊”的含義,顏福瑞踢踏踢踏回房,把自己的行李包拎出來,還跟司藤擺手:“再見啊司藤小姐。”

    司藤頭也不抬:“再見,不送。”  

    她不送,自己不能不送,地主之誼,迎送都不能怠慢,秦放滿頭霧水地把顏福瑞送下樓:“你要去哪啊?”

    顏福瑞擲地有聲地回了兩個字:“打工!”

    瓦房死了之後,顏福瑞無親無故孑然一身的,青城山的那點“家業”也蕩然無存,又有麻辣燙和串串燒的“特長”,的確身具長三角打工者的標配……

    但是,這是當他傻麼?前一天晚上跟一個妖怪竊竊私語了大半夜,就為了第二天去“打工”?

    秦放不甘心,還想多套他兩句話,但是顏福瑞經過前一輪的臥底歷練,顯然已經聰明了不少,攔手招了輛計程車就跟他告別:“拜拜,秦放。”

    ***

    上午準備去醫院看單志剛,可能的話想聯繫一下之前負責安蔓那樁案子的警察張頭,聊一下這幾天收到的怪異簡訊,看看能不能順藤摸瓜找到新的突破口——不過做這些之前,得先去一趟單志剛家裡。

    路上,他給司藤大致講了個中緣由,司藤也挺奇怪的,問他:“安蔓之前,是不是得罪過什麼了不得的人,不然為什麼和她有關係的都有麻煩呢?趙江龍死了,她自己被殺了,再在屋子裡關兩天,單志剛估計也得沒命,現在,對方又明顯是在找你……”  

    也許吧,但是得罪的是什麼樣的大咖,以至於身邊的人都要連坐?

    單志剛住在市中心的高檔公寓,他家在郊外原本是有別墅,但是陳宛去世之後,大概是有風水上的忌諱,再也沒去住過,單志剛的父母長居國外,別墅一直空關,之前秦放還勸過他,空關著挺浪費的,不如轉手賣掉,單志剛滿不在乎地回答:“就放著唄,又不缺這錢。”

    好吧,土豪的世界,秦放不大懂,有時候想想也有些納悶,單志剛家都那麼有錢了,還巴巴跟他一起創業開公司幹嘛呢?

    單志剛的回答是:“這你就不懂了,再有錢那也是父母的,我們這一代的年輕人,還是有追求的。”

    公司的絕大部分原始啟動資金是單志剛家拿出來的,前期的關卡也是單志剛父母輩的人脈關係打通的,如果以上兩者鑄成的成功就是單志剛口中的“追求”……

    不過,秦放也是合伙人,基本的道理他懂,既受其惠反罵其人,就有些人品低劣了。

    ***

    秦放是常來的,登記身份證之後直接在樓下物業取了磁卡上樓開門,單志剛家裡,果然是被洗劫一樣狼藉,滿地扔的衣服鞋子,吃了一半的薯片,歪了半碗的掛麵,悶餿食物的味道混著騷臭氣,秦放腦子裡忽然跳出一個念頭:據說是被綁了幾天幾夜了,萬一內急,不會是……  

    眼見這屋子連下腳的地兒都沒有,司藤是完全不想進去了,吩咐秦放:“你趕緊看,看完了就走。”

    她在走廊里等秦放,順便觀摩高檔公寓的裝飾,這裡裝修的很像酒店,房間和房間之間,都掛了藝術畫或者擺了雕塑以彰顯風格,這一層的雕塑都是翩翩起舞的芭蕾舞演員,裙子很短,穿著性感,姿勢各異,尚算優美,但反其道而行之的是,演員的塑形相當肥胖,露出的兩條大腿,像兩根肉嘟嘟的火腿。

    單志剛整天都在這裡進進出出,這審美,得歪到哪裡去啊。

    等了好大一會,都不見秦放出來,司藤有些不耐煩,走到門邊催他:“秦放?”

    奇怪,秦放站在一個類似家常擺放的神龕面前,一動不動。

    又叫了他兩聲,不見回答,司藤心裡覺得有些異樣,索性走到他身邊。

    這神龕居然是隔層的,前一層是關老爺,不過瓷像被砸的只剩半截了,碎瓷片混在翻到的香燭之中,鮮紅純白,倒是對比鮮明。

    後一層……

    後一層的牆面上綴了綠色的小燈泡,可能電源外接,一直在亮,幽碧的顏色一晃一晃,把秦放的臉色襯地有些嚇人,最裡面的一面有一張年輕女孩兒的照片,詭異的是咽喉和四肢的部位都摁了銅釘,又有細細的鎖鏈拖到里龕的四角,每個角上都掛了銅鎖。  

    這手法……鎮妖?壓鬼?連個符咒都沒有,也不知道是哪路江湖術士的招搖撞騙,司藤皺了皺眉頭,又仔細看那張照片,女孩兒年紀不大,眉眼間有些熟悉,她一定是在哪裡看過……

    想起來了,秦放的錢包里有的,這是……陳宛啊。

    秦放面無表情地伸出手,一根根把摁著的銅釘拔出來,每拔一根,神色就森冷一分,最後把照片取下的時候,陳宛咽喉和四肢那幾個部位,只剩下了圓形的孔洞。

    他伸手去撫那張照片,好像這樣,就能把孔洞的邊緣撫齊一樣。

    ***

    公司有兩三個業務同事陪著單志剛,筆記本電腦和網線都接進來了,還像模像樣地匯報工作:“單總,恆亞這次活動,首先是道具製作周期不夠,其次是長途運輸,時間不定,不方便我們包線路包月……呀,秦總過來了。”

    從進了病房開始,秦放的眼睛就一直盯在單志剛身上,也不去理會其他人:“大家都出去一下,我跟單總有事情要談。”

    這幾個人都是前一天去過單志剛家的,約略明白秦放要跟單志剛聊什麼事,雖然八卦心思大起,但還都是心領神會的一一離開,出門時看到司藤,都有些怔愣,司藤聽到他們低聲的竊竊私語。

    ——老闆新女朋友嗎?未婚妻不是剛出事嗎?這也太快了吧。

    ——這你就不懂了,誰知道是因為有了新人舊人才出的事,還是舊人出了事才有了新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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