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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像是一曲中國近代史上的鐵達尼號,但是秦放打聽這個幹嘛?
單志剛滿腹狐疑,把手機上的簡訊截了屏,連同電腦上那一條拍了照,一起微信發給秦放,秦放很快就回了兩個字:謝謝。
收到回信的時候,單志剛下意識看了一下時間:凌晨三點。
看來,這個夜晚,於己於他,都是不眠夜。
***
為了趙江龍的案子,張頭又跑了趟麗縣,剛到就接到麗縣公安的通知,一是賈桂芝已經出院了,二是她申請領回了趙江龍的屍體。
領回就領回吧,畢竟是人家老公,法醫既然驗過屍,總不能曠日持久地放著,還是早日入土為安的好,只是賈桂芝已經出院這件事……
張頭惱怒的很:“沒跟她說明情況?對方的目標是趙江龍,她作為親屬,現在出院很危險,沒申請保護嗎?”
那頭的幹警沒精打采的:“當然安排人盯著了,不過人家不領情,說要為趙江龍報仇,不怕,就怕他不來,大不了同歸於盡。什麼年代了,還搞這種私人復仇主義,法制社會了,一點意識都沒有!”
總會遇到這種不理性的受害者家屬,張頭真是一個腦袋兩個大。
不過監視上還算方便,趙江龍家那一層有空置房,跟業主聯繫之後,幾個幹警已經進去蹲點了,張頭趕到的時候,幾人正坐著吃盒飯,問起有什麼異動,答沒有,除了早上賈桂芝出來扔了幾趟垃圾。
張頭問:“垃圾翻了沒有?”
幾個人面面相覷,過了會都有些悻悻的:“不是吧張頭,閒的啊,她又不是犯罪嫌疑人,翻她的垃圾幹嘛啊?”
張頭瞪了他們一眼,自己轉去樓梯間看:二十多年的辦案生涯中,他是頗有幾次通過翻查垃圾得到線索的,雖然不是次次都靈,但反正閒著也是閒著,萬一有所斬獲呢?
垃圾間在走道的最末,一個大垃圾桶,邊上其實有往下滑的垃圾管道,但是門蓋上了鎖,每天定點垃圾工來處理,樓層里的居民倒垃圾,只要把垃圾袋拎到垃圾間就行。
張頭掀開垃圾蓋看,這兩天天氣冷,沒什麼異味,不過,這就是賈桂芝丟的垃圾嗎?
他好奇地拈起一幅畫像,也不像是畫像,布質的,畫的挺精細,就是裡頭的人凶神惡煞了點,不不,不像人,倒有些像佛,但是皮膚深藍,還長了三隻眼……還有缺胳膊少腿的雕像,那張臉別提多嚇人了,脖子上還纏了一圈骷髏頭……
這都什麼玩意兒啊,翻騰了一會之後沒發現別的異樣,張頭想拎一個回去研究,又覺得怪瘮人的下不了手,想了想掏出手機拍了一張照片。
回到空置房,他翻出那張照片給幾個幹警看:“賈桂芝扔的垃圾里一堆這些東西,這什麼玩意兒?”
奇怪,他們好像都知道,其中一個還翻了他一眼:“拿人開涮呢頭兒,你不知道這什麼啊?這佛像啊。”
“哪個國家的佛像啊?”張頭是真納悶,他寺廟去的不多,逢年過年會陪老婆去杭州靈隱寺拜個菩薩燒個香,人家那些菩薩別提多和藹了,一看就大慈大悲普度眾生的。
“藏傳佛教啊,這叫忿怒相。就算你沒去過藏區,電視節目裡也總該看過啊,這幾年西藏旅遊多火啊,男女老少都要坐著那火車去拉薩……”
張頭沒好氣:“別瞎打岔。”
頓了頓又納悶:“這賈桂芝家裡,怎麼有這玩意兒?”
前頭翻他白眼那人又翻他了:“頭,你了解過賈桂芝的資料沒有,人家藏區出生長大,信藏傳佛教那是再正常不過了。你這問題的點抓的不對,要我,我就得問了,信教的人都那麼虔誠,怎麼能把佛像當垃圾扔了,這不是大不敬嗎。”
慢著慢著,張頭的注意力還停留在前半段話上:“藏區出生長大?”
“是啊,青海人。老家哪在著?”那個幹警胳膊肘碰碰另一個,“那字比劃怪多的,叫什麼來著,什麼謙?”
“囊謙,青海囊謙。”
第⑧章
去老宅的路上,秦放猶豫再三,還是把邵琰寬的消息告訴了司藤。
司藤挺平靜的,只是問了一句:“三姨太?”
“三姨太。”
“哦。”
秦放看司藤的臉色,好像是真的平靜,並非欲蓋彌彰,都說哀莫大於心死,這是對邵琰寬徹底絕望,所以形同陌路?
***
車子緩緩駛進老宅所在的小鎮。
這小鎮,真的幾十年來都沒有太大變化,政府的規劃野心勃勃,一心把中心城市打造成經濟龍頭,小鎮因為發展的停滯和絕大多數住戶的外遷得以保留古舊的面目,真不知道是不幸還是幸運。
秦放家當年算是大戶,門楣的橫闊都比左鄰右舍更大氣些,進門就是個雜糙叢生的大院子,受開門聲的驚擾,糙叢里橫竄出一隻斷了尾巴的野貓,嗖地一下子竄上院牆,弓著精瘦精瘦的身子警惕地打量來者。
秦放說:“好多年不來了,我父母一輩已經定居杭州。以前爺爺奶奶在世,逢年過節時,家裡人還會回來看看,老人家走了之後,得有個……十來年,我都沒來過了。”
照片都掛在偏屋的灰牆上,前頭單志剛派過來拍照的下屬做事挺精細,拍完之後,所有的照片原樣歸位,鏡框都拿抹布抹了一遍,乾淨鋥亮,對比屋子的破舊蒙塵,顯得分外不協調。
司藤對著牆上那張照相館裡的全家福看了很久,說:“你太爺爺長的,其實一點都不像西北人。”
秦放也這麼覺得,老一輩的說法裡,曾祖母頂了青海囊謙那個染時疫暴亡的女子的婚約,那太爺爺應該是青海人——這趟和安蔓去青海,他親眼看到,當地男人都人高馬大粗壯彪悍,太爺爺呢,圓圓滾滾,細眉細眼,穿長袍馬褂時,好像是無錫的惠山泥捏出來的大阿福,從頭到腳透著江南水鄉土財主的調調。
所有的照片翻拍時都已經看過,沒什麼特別的,秦放又領著司藤挨個屋子走了走,這老宅子父母一輩是清理過的,值錢的東西早帶走了,只剩了一些賣不掉的舊家具和不值錢的字畫,老照片只撿走了幾張做紀念,大部分留下了——主要是因為秦放的母親,秦放記得自己小時候,母親跟他提過一次,說是老宅子陰森森的,那些照片在牆上掛了那麼多年,帶回來心裡害怕。
為什麼害怕,是怕那些死去了太多年的人嗎?可是轉眼間,母親自己也過世好久了。
秦放推開後院臥房的門,門軸嘎嘎的,塵灰簌簌往下落,秦放捂著口鼻往後退了兩步,對司藤說:“這是當時太爺爺和太奶奶的臥房。”
只剩了空空如也的雕花大床,一個洗臉盆架子,一張搖椅,一個敲壞了的書櫃,還有牆上掛著的一幅畫。
書櫃的格架上,扔了幾本殘破的書,有《山海經註解》、《評點西廂記傳奇》,《大學》,還有《家訓》,缺張少頁,沒什麼收藏價值,略略一翻,紙張都已經泛黃髮脆,有些紙頁上有手寫的書評,秦放太爺爺那“狀如雞爪形如鬼爬”的字體赫然在目,翻著翻著,一張殘頁飄然落地,司藤俯身去撿,目光所及,忽然咦了一聲。
“秦放,這裡還有。”
秦放低頭去看,靠牆的地方,書櫃的一個腳下面墊了本書,書大半藏在裡頭,書角貼合著櫃腳,不俯□子還真不容易看到,跪下來伸手去拽,書櫃壓的太沉,拽不動。
又試著想把書櫃往上抬,死沉死沉,只一會功夫就累的氣喘吁吁的——有司藤幫忙可能會好一點,但是看她又是旗袍又是纖細高跟鞋的模樣……
秦放倚著書櫃:“我醞釀醞釀,待會一鼓作氣,你先自己到處看看吧。”
有她在旁邊,實在徒增壓力,雖然是個妖怪,但是男人在女人面前竭盡全力到面紅耳赤的樣子畢竟不體面,司藤嗯了一聲,轉身往外走,秦放長吁一口氣,轉過身摩拳擦掌地又來了一次嘗試,真是累到手臂都在打顫,好在眼疾手快,手腳並用,趁著柜子離地的一剎那,還是把書用腳給勾出來了。
撿起來一看,不是書,是本裝訂的冊子,翻翻內容,像是日記,又像流水帳,什麼“今日煮繭索絮理絮”,什麼“豬半爿,黃紙八刀”,什麼“鄉有流勇,半夜扒牆”都是繁體字,看的人頭痛,秦放捲起了想出去找司藤,一轉頭才發現,司藤根本就沒出去。
她站在牆上掛著的那幅畫前頭,奇怪地盯著畫看。
這畫有什麼特別嗎?
畫的是西湖雷峰塔冬景,筆法稱不上高明,當年的雷峰塔四圍光光禿禿,一徑河岸將畫面一分為二,上頭是孤零零佇立的雷峰塔,下頭是如出一轍的雷峰塔倒影,邊上題了一行字。
白雪茫茫,殘影慌慌。
夕照映水,骨浮峰上。
又有一行小字:1946年冬,攜妻、子游湖,戲作。
司藤問秦放:“沒記錯的話,有一張你太爺爺的全家福,也是在西湖邊照的,也是1946年冬,攜妻、子游湖,如果我沒記錯,後面還有一句:友白英作陪,乘興而來,盡興而歸。”
她的記性可真好,秦放點頭。
司藤說:“盡興、戲作,想必是心情大好。為什麼配的是這幾行字?茫茫、殘影、夕照,都不是什麼好兆頭。至於最後一句,為什麼不是骨埋峰上?難道骨頭都被人挖出來了亂扔?”
秦放也不明白,游湖這麼開心的事,太爺爺為什麼題了這麼瘮人的幾句,他把冊子遞給司藤:“不是書。”
司藤接過來翻了翻,過了會看第一頁,又看最後一頁:“好像是你太爺爺記的家中雜事,斷斷續續,好幾年的。”
怪不得有什麼“豬半爿,黃紙八刀”,是殺豬祭祖嗎?秦放是不感興趣,司藤倒是看的仔細,屋裡光線太暗,她看了一會之後就轉到門外,秦放等了一會,見她很有通讀的意思,問她:“你餓不餓?你是不餓,我要吃東西的。”
司藤揮手,那意思是你忙你的。
秦放在鎮子裡轉了一圈,沒找到飯店,只有一家很小的小賣部,門口兼賣小孩拳頭大小的野生蘋果,秦放買了兩斤,在店主家裡洗乾淨了,找了個乾淨的塑膠袋拎著回去。
司藤還在看,坐在門口的台階上,她看書倒是一向入迷的,秦放也坐過去啃蘋果,快啃完時,一抬眼看到那隻夜貓還縮在牆頭,忽然就起了玩心,果核扔過去,叫著:“請你吃蘋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