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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即便如此惱火,也沒有真的和她翻臉,從谷底重新跋涉著爬上山道用了幾近一天的時間,秦放雖然有健身和運動的習慣,到底不是專業戶外,中途累到氣都喘不勻,試探性地問司藤能不能再飛一次——知道你飛不高,帶他飛一小段總行吧。
司藤沒理會他,秦放花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她是飛不起來了,估摸著她就跟一塊已經用完了放的很久的蓄電池似的,剛甦醒有那麼點虛假的殘存妖力,支撐著她來了一次臉著地。
秦放不死心,又追著她問她到底還有什麼能力,是穿牆呢還是隱身,打洞呢還是遁地,通通沒有得到回應,到末了秦放忽然意識到什麼,問她:“你不會是死了一次之後,受的傷太重,跟普通人沒兩樣了吧?”
這一次,司藤終於回答他了:“你有意見?”
秦放盯了她足有兩秒鐘,然後搖頭:“沒有。”
他挺高興的,那種咬牙切齒的高興,搞了半天能力這麼差勁,你要真厲害我還敬你三分,態度好呢我也樂意幫忙,如今這麼沒臉沒皮的,分分鐘把你這個累贅甩了沒商量。
回到賓館之後,秦放開好了房直接開電視給司藤看,這是她路上問的,怎麼樣最快了解七十多年後的這個世界——看書看報紙一來見效慢,二來她那會兒用的還都是繁體字,看電視最適合不過了,有聲有色,人生百態,你慢慢看吧。
他利用這時間,打聽了一下出事當天的情況,猶豫了很久,到底是沒有報警,一是那天晚上見到的兩個人,像是道上混的,這裡遠離城市,萬一是惡勢力盤踞,報警了反而不利;二是嚴格來說,他是死了的人了,讓他交代情況,都不知道該怎麼圓謊。
秦放決定先回去,那裡地頭熟,朋友也多,動用關係什麼的,比孤身在這裡瞎找勝算大。
他回房去找司藤,節目上正播一檔偶像愛情劇,高大帥氣的男主角一臉寵溺地看著胡攪蠻纏的女友,愛恨交加地說了句:“你這個磨人的小妖精……”
秦放瘮的雞皮疙瘩起了一身,司藤反而沒什麼表情,冷冷又看了一會之後調台,說了句:“這也配叫妖精。”
這也配叫妖精?所以呢,你是什麼樣的妖精?在你心裡,妖精又該是什麼樣的?
秦放清了清嗓子,司藤看到他,把遙控器調了靜音,問他:“有事?”
秦放沒有立刻說話,目光在遙控器上停留了一兩秒,他沒教過她怎麼用,打開了之後就忙自己的去了,這麼短的時間,她居然已經操作的這麼自然。
司藤是個不怎麼出聲,但始終冷冷觀察並且迅速適應的妖怪,即便真的跟普通人沒兩樣,也讓他感到一種奇怪的壓迫和威脅。
“我要去找我未婚妻安蔓,你呢,什麼打算?”
“我有自己的事做。”
那感情好,秦放鬆了口氣。
他掏出錢包,拿了一千塊給她。
“你既然是妖,總有自己的去處,咱們不同路。這是我們這用的錢,夠你過幾天。我給了你幾滴血,你還了我一口妖氣,大家算是兩清。”
有她那句“從現在開始,你聽我差遣”打底,秦放特意強調了“兩清”那兩個字。
司藤嗯了一聲。
“嗯”的意思是,她同意了?
秦放有些不敢置信,但他不想再跟她確認了,免得節外生枝,這個結果對他來說再好不過了,心情也隨之轉好:“那……挺高興認識你的,祝你以後……身體健康萬事如意。”
司藤沒理他,消了電視的靜音,注意力很快又在節目上了,這次是電視購物,男主持打了雞血一樣大叫:“八百八十八,南非真鑽,只要八百八十八,趕快拿起您手邊的電話撥打訂購吧……”
***
臨時找不到出囊謙的班車,秦放包了輛金杯車去玉樹,玉樹地震之後,各方投入不小,連機場都建好了,秦放計劃先從玉樹到西寧,西寧也算是西部的交匯大都市,到了西寧,去哪都好辦了。
臨走前,他打了兩個電話。
第一個是給公司的,好友兼合伙人單志剛接的電話,按說秦放已經超了假期,但是一來他算半個老闆,二來是帶安蔓出行,人生大事可以理解,單志剛倒沒起疑心,只是開玩笑似的說安蔓怎麼不發微信微博了呢,他們前幾天還討論呢,可別是被雪域高原淨化的太厲害,腦袋一熱皈依我佛了。
第二個是打給安蔓的父母,安蔓父母遠在老家,據說工作繁忙,秦放一直沒見過,平時只是電話聯繫,本來說好了這趟訂婚要去拜訪的,沒想到……
安蔓母親接的電話,客氣幾句之後,秦放基本確定那頭根本不知道安蔓的消息,安蔓母親還很熱情地問他們到底什麼時候上門,來之前一定要打個電話,好讓他們提前有個準備。
說起來,好在不是死了一年半載,時間上銜的緊,沒人報失蹤也不至於確認死亡。
離開囊謙的時間,是下午兩點左右。
金杯車主是個三十來歲的藏族男人,叫旺堆,說是要去玉樹走親戚,帶了老婆金珠同行,金珠不會講漢話,性子有點靦腆,坐在副駕上低著頭,耳朵上墜的沉甸甸的金飾一漾一漾的。
車子駛出城區的時候,秦放想到司藤,忍不住回頭看了看賓館所在的方向。
死而復生,他其實很擔心會不會有什麼異於常人的地方,問過司藤,她冷冷回了句:“我怎麼知道,我又沒做過人。”
也是,剛開始她就說的很清楚了,死而復生的妖,靠妖氣存活的人,也許都是這世上的唯一,沒有先例可循。
不過,這兩天都還好,吃飯睡覺沒什麼不適,形聲色味觸五感都在,曬太陽也沒異樣,不像電影裡演的吸血鬼,一遇到陽光就狼奔豕突跟個移動煙囪似的。
這麼一想,對司藤好像也沒那麼討厭了,平心而論,如果沒有她,自己現在還躺在谷底下吹涼風吧。
車子上了山道,行路漸漸顛簸,秦放睡意襲來,昏沉沉閉上了眼睛打盹,不知道過了多久,車子突然一個急轉,他打了個激靈又醒了,車裡音樂聲開的很大,居然是鳳凰傳奇的《月亮之上》,看窗外又是半山彎道,旺堆開那麼快,秦放有些擔心,伸手去拍他肩膀讓他慢點開。
手剛挨到旺堆的肩膀,秦放突然僵了。
那隻手,慘白、萎縮、乾瘦,指尖微彎,指甲干硬發黑,像是飛禽的爪子,旺堆壓根沒感覺到秦放在拍他,身子隨著音樂扭動地厲害,時不時還看著金珠來一句:東邊牧馬啊西邊放羊,*辣的情歌就唱到了天亮……
金珠聽不懂,看旺堆的表情猜出個大概,低頭抿著嘴只是笑。
秦放顫抖著縮回了手,緩緩轉向窗玻璃看自己的臉。
乾癟的皮包著頭骨,那是死人的臉。
***
小地方的賓館前台兼作小賣部,會賣些毛巾牙刷礦泉水桶裝方便麵什麼的,說到方便麵,洛絨爾甲賣出去的數量都不知道多少箱了,頭一次遇到這種情況。
他看著面前揭了封皮的那桶康師傅,又看看對面的司藤,很耐心地跟她解釋:“所有的方便麵都是這樣的,你們漢人的大城市裡的商店賣的方便麵也是這樣的。哦呀,我做生意誠實的。”
“廣告裡不是這樣的。”
洛絨爾甲生氣了,藏族男人,眼裡容不得沙子,最討厭人家懷疑他作假了,他把台面拍的砰砰砰的:“廣告!廣告也是你們漢人拍的!哦呀,廣告裡面有大塊大塊的肉,難道就真的有嗎?廣告裡還說用了什麼什麼能年輕十歲,我老婆都用了一瓶了,還不是是幾歲就是幾歲!”
第⑦章
時間過的很快,一晃又是三四天。
有好事者向洛絨爾甲打聽司藤:樓上長挺好看那女的,到底是幹嘛的?她白天晚上門都虛掩著,不管什麼時候打門口過,都能看到她在看電視,這是幾輩子沒看過電視啊?電視就那麼好看?五行里缺金木水火土的都有,沒聽說缺電視啊。
洛絨爾甲覺得這些人挺沒見識的,他說,看電視怎麼了,你沒見新聞上報那些打遊戲的,幾天幾夜都不閉眼麼?人家喜歡看電視,說不定是想上電視呢,說不定她以後就演電視了。
打發完他們,洛絨爾甲特意去找了一趟司藤,提醒她說姑娘啊你一個人住要當心點啊,賓館裡雖然很安全但是保不准每個客人都是好人啊,萬一有人動壞心呢,晚上睡覺可不能不關門啊,說完了又問起秦放,你那朋友呢走了就不回來了?
司藤的眼睫微微下垂,漫不經心似的說了句:“過兩天就回來了。”
又說:“待會再幫忙泡一桶方便麵上來吧,這次要海鮮味的。”
***
當晚又是洛絨爾甲值夜,半夜12點過後聽到門響,有客人進來,走近了看著眼熟,忽然想起來,這不就是那個秦放嗎?
他跟秦放打招呼:“哦呀,你回來啦……”
後面的話到嘴邊又咽下去了,有些奇怪地打量秦放:他臉色看起來極其疲憊,眼睛裡布滿血絲,衣服和臉上都有擦破的痕跡,不客氣地說,真像個惶惶不可終日在逃的案犯。
奇怪,他這兩天幹什麼去了?
“我朋友還在?”
思緒冷不丁被人打斷,洛絨爾甲答的有些結巴:“在……在樓上,一直沒出去過。”
“沒給你添什麼麻煩吧?”
“哦呀……不麻煩,”洛絨爾甲趕緊擺手,“漢人姑娘都好說話的很,她喜歡吃方便麵,早上、中午、晚上,都吃。我說也不能老吃,她就又買了餅乾。”
說到最後,手指著櫃檯里的一隅,那裡疊著幾袋筒裝餅乾,包裝和“趣多多”類似,仔細一看才知道那牌子叫“趣多少”,山寨的仿製,擱大城市或許無人問津,但在一些偏遠的地方,倒是反常地可以打開市場。
喜歡吃方便麵,居然還會買劣質的餅乾,秦放有些匪夷所思,司藤看起來是連鮑魚參肚都會挑剔哪產的正不正宗的角色,安蔓的衣服她都只用兩個手指去拈,抱著桶面大快朵頤?難以想像。
沒想到這個洛絨爾甲和司藤之間,倒是有些交流,秦放不動聲色,又向他打聽:“她提過我沒有?”
“哦呀,她說你過兩天就回來。”
“過兩天就回來?”
洛絨爾甲沒有注意到秦放突然變得奇怪的語氣和驟然收緊的眸子,只是拼命點頭:“就是,就是,過兩天就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