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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以前也沒覺得秦放多麼好,有顏福瑞一襯托,簡直是像個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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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一夜的車程,司藤大多數時候都在休息,只跟顏福瑞有過兩次簡短的交談,還都是顏福瑞怕她悶,挖空心思要跟她說話的。
第一次顏福瑞問她:“司藤小姐,你以後有什麼打算啊。”
打算?她打算以後永遠都不跟顏福瑞一起出來旅行了,算嗎?
她沒回答,反問他:“你呢,什麼打算?”
顏福瑞說:“我想去做慈善。”
他說的分外動情:“這世上,有好多像我們瓦房一樣的孩子,無父無母的,可憐啊。我想收養他們,供他們吃穿,送他們上學,當初,我是想送瓦房上學念書來著……”
聽明白了,這是要化小愛為大愛,把對瓦房的遺憾彌補到相同命運的孩子身上。
司藤問他:“你有錢嗎?”
他順口答,沒有,就跟做慈善這事只用走心,不用走人民幣似的。
司藤哦了一聲,沉默良久之後,點評了一句:“那你還真是心比天高,命比紙薄。”
第二次,他問:“司藤小姐,我師父丘山……當年真的很厲害嗎?你不要介意,我記事的時候,他已經很老很老了,又病的很厲害,有時候,飯都沒得吃,要靠我出去討……唉,我那時一直覺得我師父……挺可憐的。”
可憐?丘山居然也有過堪稱“可憐”的光景嗎?
司藤想像不出那種場景,她只知道,十年河東十年河西,現在的道門,跟當年的道門,簡直像是來自不同的兩個世界。
於她,當年的道門像是噩夢,逼得自己戰戰兢兢躲躲藏藏,不止一次想過,如果一覺醒來,這世上再也沒有道士該有多好啊,真是讓她付出什麼代價都願意的。
現在的道門呢?
時間改變了一切,七十七年,對人來說,紅顏白髮,不堪回首,對妖而言,不過彈指一揮間。
誰能想到現在是這種情形呢?如果當年就能預知,她絕不會跟丘山鬧翻,她會蓄意蟄伏,熬到這群死敵都化成了白骨,熬過這七十七年再出山。
當然,“如果”的事情多想無益,老天待她畢竟不薄,死而復生這種事,不是每個妖怪都有機會的。
希望囊謙,可以解開她心裡的謎團。
想到囊謙,司藤忍不住眉頭皺起。
也不知道,秦放……現在怎麼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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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萬東對賈桂芝極其惱火,卻又無計可施。
無怪乎老話說,人人都有自己的一本帳,賈桂芝這個女人,看上去木頭訥腦的,居然還擺了他一道:去囊謙?她從前可從來沒提過要去囊謙啊。
她甚至背著他,已經安排好了一切,一輛打著慈善捐贈旗號的小貨車,車身上油漆刷了什麼愛心基金會的標識,反正中國的基金會慈善組織多如牛毛,似是而非的冒仿也不會真的有人去計較,除了秦放,裝著趙江龍屍體的冰櫃也被搬進小貨車的最里,外頭塞滿了“捐贈物資”,她對周萬東說:“好在現在天氣還冷,冰櫃裡不少冰塊,還能撐個一兩天,我們抓緊趕路,沒什麼關係。”
趕路?這將是一趟多麼詭異的旅程?身邊坐著一個殺不死的沉默寡言的女人,車廂里是一具凍在冰櫃裡的屍體,還有一個綁架來的活人……
事情在向不可預測的方向發展,有好幾次,直覺都在提醒他就此收手,但是,功敗垂成,實在捨不得那顆九眼天珠……
是的,九眼天珠,賈桂芝似乎也看出了他的遲疑,又拿那顆九眼天珠說事了:“走吧,這事做完之後,珠子也就歸你了,不走的話,你永遠拿不到珠子的。”
是的,不走的話,永遠拿不到珠子,畢竟,他殺不死她。
周萬東好不甘心,又不想言聽計從,恨恨說了句:“誰都知道,九眼天珠很值錢,趙江龍當時費盡心思想吞這顆珠子。你是他老婆,我怎麼知道,你對這顆珠子,有沒有想法?如果你心懷鬼胎……老子可不想忙到最後,落得個竹籃打水一場空。”
錢,錢,錢,就知道錢,賈桂芝輕蔑地看了一眼周萬東:“上車吧,路上,我給你講講,我為什麼不稀罕這顆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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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發之前,周萬東謹慎地剃掉了那一臉很有辨識度的絡腮鬍子,又再次檢查了後車廂的情況,開動車子的時候,跟賈桂芝說了句:“這秦放還挺認命,不吵不鬧的。”
賈桂芝沒理他,或許是因為街頭正好停著一輛警車,或許是因為沒通過收費站之前,心裡一直緊張,直到出城之後,她才接了周萬東的話茬:“你不是用膠帶封了他的嘴嗎,他還怎麼吵鬧?”
女人就是蠢笨,他說的不是普通意義上的吵鬧,他的意思是,秦放一直很沉默,根本就沒有掙扎的嘗試……
算了,跟她也解釋不清,周萬東哼著小曲上了高速,忽然又想到什麼好笑的:“那個秦放,你不是說是安蔓的未婚夫嗎,可憐啊,也是個被戴綠帽子的,安蔓這個女人不簡單啊。”
賈桂芝有些意外:“不是說安蔓拼死都要為她男人報仇嗎?怎麼,也給秦放戴過綠帽子?”
她話中的辛辣諷刺之意展露無疑:“果然,賤人就是賤人。”
橫豎已經上路,周萬東也就不跟她計較囊謙這回事了,一個人開長途車容易犯困,他也樂得邊上有個人時時說話:“不怕告訴你,在囊謙的時候,我以為是安蔓截了貨,給過她苦頭吃,那時候,跟她待在一塊的,是另一個男人,就是命苦,連人帶車,被我們踹下懸崖,摔死了。”
說到最後,他雙肩一聳,做了個很無所謂似的攤手動作,好像正在談論的事情,是有多麼好笑一樣。
“你不知道,安蔓那時候哭的有多慘,哎呦,我都不忍心聽。說實話,老子一直以為,摔死的那個就是秦放,後來你跟我說找秦放,還找著了,我才反應過來,我靠,闔著車裡那男人不是秦放,是個小三啊。這娘麼,一邊跟趙江龍攪和不清,一邊要跟秦放結婚,一邊還跟別的男人生離死別的,簡直人才啊。哎我說,賈大姐,你當年,也受了她不少氣吧?”
說完了,斜眼看賈桂芝,尋思著這話應該戳中她傷口了,女人嘛,哪個聽到小三不動氣的?
奇怪了,賈桂芝臉色挺平靜的,語氣也平靜。
“早些年,結婚的時候,我和老趙感情不錯。後來,生意做大了,手裡有錢了,他就開始花了,最初聽到他在外頭有女人,我也氣,也尋思著上門去鬧,後來發現,他的女人不止一個,最多的時候,有三個。”
“這我哪鬧的過來啊,不是給自己找彆扭嗎,我就再也不管了,那些女人,有哪個對他真情實意的,還不就是貪他的錢,早晚他會明白的。”
“這一天果然就來了,三年前吧,他生意出了紕漏,被公安查,一夜之間就倒了,外頭債主叫囂要砍死他,他那幫小三小四的,連口飯都沒給他送,腳底抹油的走的那叫一個乾脆利落,我告訴你,我不誇張,有幾個,連鍋碗瓢盆都給捲走了,缺不缺德啊。”
“那時候誰救的他?我,我老家是囊謙,我幾乎是變賣家產,地、房子、牛、羊,幾代人積攢起來的,全給他還債,我太爺死前留過話,賈家不能離了祖地,怎麼著都要留幢房子留個姓,說是會有人來找,為這話,當年玉樹地震,房子塌了,好多人搬離,我都還堅持又在祖地上起了房子。結果,為了老趙,連根拔起,什麼都沒了。”
周萬東聽的直打呵欠,他起安蔓這個話頭,無非想聽點桃色緋聞故事打發時間,誰承想變成了賈桂芝這個老女人絮絮叨叨的憶當年:你跟趙江龍那點事,誰稀得聽啊。
賈桂芝愣了半天,自言自語著:“也不對,也不是什麼都沒了,經過這件事,老趙把我當恩人一樣看,我去牢里探監,他跪在地上,左右扇自己耳光子,哭的眼淚鼻涕流一臉,跟我說,桂枝啊,我對不住你啊,以後你要有什麼事,你吩咐一句,水裡火里,豁出命去,我都給你辦啊。”
周萬東又打了一個呵欠。
賈桂芝看見了,她盯著駕駛艙後視鏡里周萬東那張嫌惡不屑的臉一直看,嘴角浮起報復似的微笑。
她一字一頓:“後來,我真的吩咐他了,我跟他說,我要那顆九眼天珠。”
尖厲的車皮剎車聲,車子以漂移式的弧度猛然就打在了路中央,好在後面的車距離還遠,沒有發生追尾。
賈桂芝無所謂似的對著周萬東笑了笑,說:“是啊,老趙被你們提攜著帶貨賺錢,他知道你們手段狠,不敢動什麼心思,他要九眼天珠幹什麼呢?那顆珠子,是我要的。”
車側的後視鏡里,遠處的車漸漸近了,周萬東定了定神,重新發動車子,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麼奇怪:“你要九眼天珠幹什麼?不是為了錢吧?”
賈桂芝不屑也似的牽扯了一下嘴角:“錢?你們這些人,就只知道錢了吧。”
“你沒有生長在藏區,不知道對我們這種從小就信佛的來說,佛教聖物,有多麼重要的意義。那顆九眼天珠,我原本準備拿來,供奉給我們前藏的大活佛的。”
西藏地區分前藏後藏,這個周萬東是知道的,地域上來說,青海玉樹藏族自治州應該屬於前藏,只是,信徒立意供奉給大活佛的東西,還拿的回來嗎?
賈桂芝看出了他的疑惑,冷笑著說了句:“只是現在,已經用不著了。我太爺說的沒錯,如果不按白英小姐說的做,活佛也救不了我們家的。”
第②章
白英小姐?白英小姐是誰,這些日子,第二次聽到這個名字了。周萬東滿心狐疑,連問了賈桂芝好幾次,但她恍恍惚惚的,好像完全沒聽見一樣。
周萬東聽說過大活佛,但是沒聽說過白英,白英,聽起來像是個普通的女人名字,何德何能,居然能跟大活佛相提並論?
賈桂芝也在想這個問題。
她在想,白英小姐,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說起白英,繞不過自己的太爺爺賈貴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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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爺爺賈貴宏,家裡行三,人送諢號賈三,賈桂芝記事的時候,他已經老的不成樣子了,關於這位太爺爺的事情,她都是聽爺爺說的。
爺爺說的時候,憤恨地很,他說早先他們根本也不是青海人,在上海灘住的好端端兒的,上海灘你知道嗎,那是個好地方啊,你不曉得南京路上是有多繁華,那麼多太太小姐,穿旗袍兒,高跟鞋,身段兒扭啊扭的,美死人了,那麼多商鋪,賣蚊帳兒、花露水、雪花膏、被面兒、剪刀、禮帽,什麼都有,還可以看電影,還有唱戲台,告訴你,北京的名角兒,在京城火了不能叫火,拜過了上海灘的碼頭,才真正是紅遍全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