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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打通我的電話之後,不要說什麼你是我6年後喜歡的人,這種話我不會信的。”
“那要怎麼說?”
“你要說,你是我將來會愛上的人,你在我的船上——這麼說的話,即便不認識你,我也許也會真的去卡隆。”
“為什麼?”
衛來笑,沉默了一會。
說:“我小的時候,在偷渡船上待了三個月,沒日沒夜在海里晃,所以我一直覺得,我的命運,就像一條船一樣。起航地不受自己控制,也不知道要漂去哪裡。”
“後來,忘記了是誰跟我說的。他說,人的一生里,放得下的代表過去,放不下的就是命運。”
“我覺得,我沒什麼放不下的,父母、故鄉,財富、名利,都放下了。”
“還能放不下什麼呢,可能就是愛了。”
那時候他並不覺得自己會真的愛上誰,但很難說,再玩世不恭的人心裡,也許對愛都有期待。
“我始終認為,我認真愛上的人,一定會成為我的命運,永遠不會放下,因為我捨不得她成為過去。”
“她真的出現的話,一定會在我的船上,一直陪著我。”
衛來低下頭,微笑著看岑今。
所以,如果你在電話里說,你在我的船上,我也許真會去卡隆。
他曾經只為了喜好就去拉普蘭待了四個月不是嗎,為什麼不能為了一個打動他的電話去卡隆呢?
第47章
傍晚時分,雨細成了牛毛,但衛來沒有再趕路的意思:埃高的路很差,尤其山地,多懸崖,很多地方都直接禁止夜間通行。
他覺得就地過夜就不賴。
晚餐重點是烤雞,他拿刀子劈了粗細不等的樹枝,粗的搭烤架,細的削成串釺,一系列準備工作做完,天已經全黑了。
橘紅色的火生起來,帶著cháo嗆味,針尖似的雨絲密密簇簇往火頭上去,沒挨近就蒸成了水汽——岑今形容說,像撲火的蛾子,都成了煙。
聽著怪淒涼的。
但烤雞是真香,衛來的手法挺好,他自己說,在冰湖過活的時候,頓頓是魚,除了實在不能舉火的時候生吃,其它時候,他都用烤的:烤多了無師自通,自然琢磨出一套技巧。
而這技巧的重中之重在於——
他把烤好的雞翅遞給岑今:“必須有想像力,你現在不能覺得自己在吃一個簡單的雞翅,你要想像著它被紅酒煨過,色澤鮮艷,上頭灑了牛奶漬過的洋蔥粒,還有微融的細鹽。”
然而心思都白費了,岑今的想像力,從來都不在吃上——風聲、葉聲、殘存的雨滴聲,一點動靜,都能惹地她一再回頭。
什麼都看不到,只有濃地化不開的黑。
每看一次,她就往衛來身邊湊一點,衛來憋著笑,就是不說破。
她忍不住:“你說……山里會有老虎嗎?我非洲的同事講過,它們腳下有肉墊,走路的時候不發出聲音,慢慢接近你背後,把你往後那麼一拖……”
說得自己後背發涼,又回頭看了一眼。
衛來說:“別問我啊,這個你是專家——埃高有老虎嗎?老虎獅子應該更多在大糙原上吧。”
岑今喃喃:“好像沒有……有埃狼和豺……”
衛來嘆氣,讓她換位置:背靠車,面向他,中間是烤架和篝火。
這樣總該沒有背後偷襲的煩惱了。
真心服了她了,她居然能低頭往車底盤下看。
“萬一有什麼東西,從車底爬過來,拽住我的腳往下一拖,速度很快,你想救我都救不了……”
看來除了港片愛情片,她恐怖電影也看過不少。
衛來說:“直說了吧,你是不是想讓我抱著你?”
岑今說:“你滾蛋,胡說八道。”
頓了頓又補充:“但是晚上睡覺,你要抱著我的……我最怕那種兩個人一起睡覺,然後其中一個人被叼走了,另一個人都不知道……”
說著,又打一個寒顫。
車上有帳篷,但是地勢不平,不方便扎帳,而且山地太濕,cháo氣重,衛來權衡了一下,還是決定在車上睡。
他用帳篷罩住棕櫚席,以防晚間滲雨,又把帳篷的邊角儘量往車底盤上扎繃,即便有漏口,也至少作出個圈圍的感覺。
然後吩咐岑今:“我睡前頭,你,去車后座睡。”
岑今眼巴巴看著他。
衛來說:“看什麼看,我說正經的。做人要獨立點,我不想抱著你睡,壓得我胳膊怪酸的。”
岑今氣地直接就把自己摔進后座,身子蜷起來,臉埋進皮墊,再不看他。
衛來說風涼話:“哎,小姐,你講不講究?你知道那墊子是誰屁股坐過的嗎?臉還埋那麼深……”
這比熱臉蹭冷屁股還悲涼,只能蹭冷屁股坐過的冷墊子。
岑今咬牙,頭也不抬,伸手摸到一雙編織拖鞋,沒頭沒腦向著他的方向扔。
衛來伸手撈住,哈哈大笑。
收拾到末了,撥散火堆,亮紅的火星在黑暗裡上下竄跳,他過去抱岑今,說:“好了,接你回家了。”
岑今賴了一回,終於忍不住笑,任由他抱起來。
衛來倚住車身,抬頭吻她,火星高飄,零碎的光亮一點點飄滅在暗裡。
蓆子邊沿積了好久的一滴雨落下,挾著最後一點橘紅的水光滴入他後頸,順著滾燙脊背一滑到底。
明天,一定要找個有頂有床、有遮有擋的地方。
——
這一晚睡得很好,只半夜裡醒了一次:他聽到悉索的動靜,身體的反應比意識快,手裡的槍迅速端起,然後才想起要睜開眼睛。
隔著擋風玻璃,看到一雙綠幽幽的眼睛。
那是只埃狼,瘦到有些小,尖尖的耳朵聳起,尾巴在屁股後頭輕輕晃著。
它在撥弄早就熄滅的火堆,翻找吃剩的雞骨頭。
衛來吁了口氣,放下槍。
對視了一會之後,他用口型說了句:“吃吧。”
那埃狼好像聽懂了,並不怕他,又低下頭去,不緊不慢地在灰堆里翻弄,齒間偶爾傳來細細的齧骨聲。
走的時候,慢慢吞吞,一點一點融進夜色。
衛來低頭看岑今。
她睡得很熟,呼吸輕緩勻長。
小姑娘,如果今晚沒有我,你就要被那麼大的一頭狼給拖走了,你知道嗎?
——
第二天開撥,一路隨心隨停,小雨季名副其實,有時能短暫迎來日光,但剛翻過一個山頭,又會陷進細雨綿綿。
兩人換著開車,車子大多在山地蜿蜒前行,這一路只經過了一個大的城鎮,和山地村落的唯一區別,就是城鎮裡會有水泥造的房子,也會有零落的兜售小商品的窩棚。
衛來帶岑今喝了一回土製咖啡。
是埃高當地人愛喝的咖啡,在一個木柱子搭起的糙窩棚里,四面透風,窩棚里搭了口鍋,炒咖啡豆用,炒好的豆用搗杵粗粗搗碎,加了水放進火罐里燒沸就好。
器具都簡陋,盛咖啡的是搪瓷小碗,兩個人一人端了一碗,邊吹涼邊小口地抿。
面前的條凳上放糖碟,好多糖粒灑到泥地上,不少非洲紅螞蟻爬進爬出,艱難地把糖粒背走。
岑今喝了兩口,來了玩心,拿勺柄在一個螞蟻前頭劃溝壑,截斷人家去路。
衛來看到了,皺眉:“你就不能讓人螞蟻過點好日子?”
岑今直接在螞蟻身邊劃圈:“不行。”
四面受困,可憐螞蟻搞不清發生了什麼,細細的小腿在地上拼命地撓。
衛來說:“遇到狼就犯慫,看到螞蟻就欺負人家,我就見不得你這樣欺軟怕硬的。”
他撿了根樹枝,伸過去供螞蟻攀附施救,可憐螞蟻剛爬上去,岑今就拿勺柄敲樹枝。
於是螞蟻又摔下去。
衛來再救。
螞蟻再摔。
……
在衛來看來,反正岑今喜歡,逗她陪她,也不費勁。
在岑今看來,反正閒著無聊,有人陪逗,那就繼續玩唄。
在小販看來,反正咖啡錢也付了,就是客人沒喝兩口咖啡,只顧鼓搗螞蟻了,怪浪費的,他不是很欣賞。
在螞蟻看來——
媽的討生活容易嗎老子是工蟻負責找食物連生殖能力都沒有你們這種把自己的恩愛建築在螞蟻痛苦上的人能滾、滾、滾嗎?
——
進入賽門山地的時候是傍晚,這裡剛受過一場雨,正迎來落日前最後一抹水意淋漓的金色燦烈。
從高原上層層拔起犬牙交錯的大懸崖正籠在這行將褪去的日光里,崖身因著凹凸不平而明暗不定,乍看上去,像了無人煙的鬥獸場遺蹟。
而體感也從涼變成了冷,岑今在副駕上縮成一團,兩層披紗裹在身上也形同虛設,衛來翻出帳篷的地布給她圍上,地布因為防水、不透風,裹上了反而比一件厚外套還受用。
大概是近米恩國家公園的關係,路上遇到的行人漸多,這裡主要運力是驢,馱米袋、柴火、包裹。
衛來停車,向趕驢人問路,這兒好過蘇丹,英語勉強算是通用,簡單交流基本沒什麼障礙。
打聽了才知道,這一地帶前一陣子發生過軍事衝突,米恩國家公園已經不對外國人開放了,但因為管理混亂,保護力量不足,很多村民私自進入公園居住,裡頭現在甚至有村莊、通道和簡易宿營地。
衛來哭笑不得:“但現在到底是能進,還是不能進呢?”
那人也講不出個所以然來,末了建議他往前再開一陣,先在共達鎮住下:那是距離米恩最近的一個大鎮子,算是中轉站和這一帶的中心,不少外國遊客來了,都會在鎮上停留,想打聽消息,那裡更合適些。
謝天謝地,前路居然還有個大鎮子、中轉站、中心。
開了沒多久就到了,和他想像中的“大”有點差別,但衛來已經可以接受:這裡雖然不大,但確實可以稱得上熱鬧,街面上一眼掃過去,也有大幾十號人,有幾頭馱貨的驢站在街邊休息,偶爾尾巴旁甩,胯間送下來幾粒表面光的驢糞蛋。
目光上溜,有幾處店面上居然有燈牌和拉出的電線,雖然上面有髒的灰跡,但是太給人希望了——有電線就可能有電,有電就可能通水、有電器、有伴隨電器而來的一切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