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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今情緒明顯低落,見到倖存的保護區證人,對她衝擊很大,她說起那個女人:“叫阿西娜,是最早進保護區的,那時候16歲,一直哭,我安慰了她很久,後來我教她包紮,給我打下手——你聽到她自陳身份了嗎,她現在是個護士。”
她居然還有心思關心這個。
衛來打斷她的話:“熱雷米,還有瑟奇後來找過你的事,你沒說過。”
岑今看了他一會,忽然笑起來:“衛來,遇到你之前,我活了27年,跟你相處,現在……還沒滿一個月,跟你講我過去的事,也只一個晚上,我有很多事都沒說過——想全說完,給我一年都不夠。”
衛來苦笑,然後點頭:“說得也有道理。”
岑今說:“庭審這個結果,也在預料之中。熱雷米很聰明,心裡有鬼的人,總擔心事發,要想盡辦法編故事來圓——他知道真相是什麼,他一定把整個過程掰碎了分析過,在每一處零敲碎打,以便萬一出事,可以有一套更完美的說辭。”
“他說得沒錯,除非我永遠瞞著,否則不管在哪裡告,卡隆也好、聯合國刑庭也好,我都告不贏,沒人會相信我的。”
衛來說:“我相信啊。”
岑今伸出手,指尖在他半屈的手背上輕輕拂過:“你相信我,是因為你喜歡我,有時候,你也不是在維護我,而是拼命在維護這種喜歡——換了是別人,你也會說:編故事誰不會啊,我們要看證據。”
她縮回手。
“當時,熱雷米把事情安排得滴水不漏,這個世界上,可能只有三個人知道真相,已經死了兩個。我不管庭審的人怎麼想,不管全世界怎麼想,哪怕真的判我死刑,我不希望你對我失望——我說過的關於保護區的所有,都是真的。”
衛來拼命想抓住每一個可能:“一定還有證據,熱雷米跟胡卡人聯繫過,也許對方……”
也不行,這只能證明熱雷米是從犯,別人大可以說他是聽命行事,幕後主使還是岑今。
他腦子飛快地轉著:“那天晚上,在樹林邊,熱雷米不是威脅你嗎?在場的胡卡士兵可以作證,只要我找到他們中的誰……”
岑今輕聲說:“卡西解放陣線打回來的時候,城裡殘留的胡卡士兵,要麼是趕緊逃亡,要麼是以死頑抗,河邊駐紮的幾個,聽說是全軍覆沒了。你以為這麼多年,我沒有仔細地分析過任何能找到證據的可能性嗎?”
衛來問:“熱雷米是你殺的嗎?”
岑今回答:“如果不是逼到絕處,誰願意鋌而走險?所以我這個人,手上也不是沒沾過血的,真的償命,也不算太冤枉。”
——
回到房間,可可樹正和麋鹿打電話,見他進來,把衛星電話遞過來:“要說兩句嗎?”
衛來提不起勁:“外放吧,我聽著。”
躺進床里,床板挺硬——他忽然想要那種很軟很軟的床墊,軟到可以整個人都陷成繭。
可可樹撳了外放。
麋鹿的聲音傳來:“幫你查了,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熱雷米死的時候,保險箱大開?不清楚丟了什麼,但警方查過他帳戶記錄,他之前提取過50萬美元,很可能丟的就是這筆錢。”
“還有,岑小姐風格忽然轉變,是在三年前。”
三年前,好多事情都發生在三年前,三年前回卡隆、熱雷米被殺、風格轉變、甚至上帝之手的出現……
衛來隱約覺得,有一根看不見的重要的線,牽連起許多事,就在三年前。
“幫我查一下具體的日期,不要這麼大概,我要順序,誰先誰後。”
可可樹說:“這有分別嗎?”
衛來說:“我先把你的鯊魚嘴扔出門外,然後你跑出去撿——你覺得可能發生了什麼事?”
可可樹面露警惕,身體不覺擋在了掛在床頭的鯊魚嘴前:“那當然是你不講道理,我很生氣!”
衛來說:“那如果是你先跑出去,然後我把鯊魚嘴扔出去——你覺得又是發生了什麼事?”
可可樹眼睛滴溜溜轉,這就不好說了:“可能是我先揍了你,然後我跑出去,你一氣之下拿鯊魚嘴砸我;也有可能是我讓你幫我把鯊魚嘴扔出來的,要看情況的。”
衛來說:“是啊,誰先誰後,就是這個分別。”
可可樹反應過來,不吭聲了。
倒是麋鹿嘆氣,說:“衛,可可樹把庭審發生的事都跟我說了,都到絕處了,你還不死心呢?”
衛來笑,問他:“還在學成語嗎?”
“在啊。”一說到成語,麋鹿就來了興頭,“我喜歡那種成語,比如三三兩兩,上上下下,七七八八,別的都好難。”
衛來說:“你往後翻,可能你還沒學到呢,我記得應該有,叫絕處逢生。”
是到絕處了,他也就差“逢生”兩個字了。
電光石火間,衛來忽然從床上坐起來。
恩努!
岑今說過,熱雷米把事情安排的滴水不漏,這世上只有三個人知道,恩努為什麼能遞出揭發的信件,指出保護區的秘密,甚至給出了完整的名單?
——
刀疤不同意衛來見恩努。
他冷笑說:“衛先生,你殺了我都沒關係,但恩努先生如果出事,我擔待不起——不僅僅是上帝之手,恩努先生被不少媒體稱為‘卡隆的明日之星’,那麼多重要的事情都要靠他去推進,我不可能讓他冒一點點風險的,懂嗎?絕對不可以。”
衛來儘量心平氣和:“我只是去跟他談談,不是去鬧事的。”
刀疤聳聳肩:“你說服不了我,我不相信你。”
衛來真服了他了:“他有那麼多保鏢!”
“再多的保鏢也保證不了萬無一失,你跟他‘談談’,談到一半忽然發難,萬一那些保鏢反應不過來呢?”
衛來忍住氣,頓了頓雙手送到他面前:“這樣,你把我拷上,或者綁上,讓人拿槍押我進去,隔著桌子,我跟他談,可以了吧?”
刀疤不吭聲了。
頓了頓說:“我去問問恩努先生的意思。”
衛來說:“你最好去問問,堂堂的‘明日之星’,連個被綁上的、用槍抵著的人都不敢見——我很懷疑你們把明天交給這種人是否靠譜。”
事實證明,“明日之星”還是有點膽量的。
半個小時後,衛來被帶去了恩努先生的房間,被有綁拷,也沒有槍押。
恩努先生住療養院更為幽靜的後進,這大概是院裡唯一一間裡外套房——外間是保鏢,說是“那麼多”有失偏頗,一共三個。
恩努先生住裡間,衛來進去的時候,他正坐在辦公桌後,眉頭緊鎖著翻看桌上攤放的資料,衛來在桌前坐下,看到庭審時出現過的錄音機、信件、照片、日記本,還有其它疊放的、不對外公示的文件資料。
一個和岑今八竿子打不著的高官,除非和自身利益密切相關,否則為什麼這麼關注這起案子?
恩努抬頭看他:“衛先生?”
“是。”
“聽說你是岑小姐的保鏢,和她關係很親密?”
“是。”
恩努笑起來:“年輕人,應該有點大是大非,不要被感情沖昏了頭腦。”
其實恩努正值壯年,絕不算老,張口就是“年輕人”,大概是身處高位,太習慣去指導別人發表意見了。
衛來不想繞彎子:“你和那個保護區有什麼關係?你有重要的親友在裡面待過嗎?”
恩努搖頭:“都沒有。”
“那你怎麼會給出揭發的信件和名單?”
恩努這才意識到,衛來是把他當成那位“重要人物”了:“是我收到的,我也是那個時候才知道這個保護區水這麼深,熱雷米當時,可是卡隆政府的紅人。”
“誰給你的?為什麼你一收到就開始懷疑熱雷米了——你自己也說了,他是紅人。正常的程序,難道不是應該先去確認揭發者嗎?”
恩努微笑:“抱歉,這個我不能透露。我只能告訴你,揭發信件來自一位我很尊敬、感激以及非常重要的人物,所以我沒必要確認——不管熱雷米在卡隆多麼吃得開,我都敢去懷疑他。調查的結果你也看到了,很讓人震驚。”
衛來不死心:“我可不可以見見他?保護區的事情,只有三個人知道,他是第四個,也許我見到他了,了解更多一點情況,事情會有轉機。”
恩努笑起來,目光看似無意地掃過桌上的所有證據,語氣中帶輕蔑:“轉機?”
他沒有再聊的興趣了,示意保鏢把衛來送出去。
出門的剎那,刀疤看向恩努,恩努搖了搖頭。
刀疤不動聲色,陪衛來回房,到門邊時,說了句:“明天早上十點,會公布宣判結果。”
——
明知道宣判結果不會開出什麼好花,不會如他所願,衛來還是像等待未知結果一樣緊張。
晚一點的時候,麋鹿又打了通電話過來,給出一個大致的時間線。
總的來說,先是四月之殤三周年,熱雷米和岑今都回了卡隆。
然後是熱雷米在法國被謀殺,上帝之手的出現和熱雷米的死挨得很近,說不清先後,推論起來,應該在後——因為一個組織的聲名漸起,著實需要時間。
再然後就是岑今的社評風格突變,用麋鹿的話說——之前是吃麵包牛奶的,後來是吃槍子的,突突突往外噴,根本也不怕得罪誰。
這先後順序想告訴他什麼呢?還是說,他根本是落水者,在做垂死掙扎,徒勞抓住的,都是浪面上的浮沫?
衛來焦灼到有些暴躁,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直到過夜半,漫天張開淅淅瀝瀝的雨聲,他才漸漸睡去。
這個夢不安穩,上來就是天翻地覆,濁浪滔天,那條偷渡船在白浪里顛簸,衛來掙扎著上到甲板的時候,正看到岑今的畫架和畫紙被暴風吹散,單薄的紙張被風撕扯著在船上亂飄,每一張上都有編號,畫紙上,一張張卡西人的臉,面目悲哀。
衛來吼岑今:“浪太大了,你過來我這裡!”
岑今站著不動,下一刻,船身傾側,岑今摔翻在甲板上,一路滾下船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