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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來就當她是誇讚:“岑小姐過獎了。”
差不多該出發了,東歐女人掀開幕布款步出去,時間是約好的,同一時刻,音樂驟響歡聲大盛,流轉燈的光甚至透過幕布,把這頭的牆壁打的暗影憧憧。
岑今單肩背了包,打開側面的小門,裡頭一道小樓梯,通往後門。
她摸索著撳亮樓梯間的燈,問他:“衛先生,這麼配合你,我是不是能多活點時間?”
語帶譏誚,自顧自先下去,賽德忽然緊張,舔了舔嘴唇,向他囑咐:“衛先生,請務必保護好岑小姐。我們的船,還有船上的人……對她寄予很大希望……”
衛來回答:“從錢的角度,她是僱主,我是保鏢;從性別角度,她是女人,我是男人。無論哪個角度,我都會盡力照顧她。”
賽德囑咐不出什麼了,眼前的男人女人都是高手,和他們相比,他不過是個普通的雇員。
他目送著衛來走到樓梯盡頭處,將門打開掌寬的fèng,耐心觀察了一會門外的動靜。
再然後,拍了下岑今的肩膀。
門一開一合,寒氣還沒來得及湧入,人已經消失了。
幕布另一側,《假面舞會》恢弘的歌劇聲傳來,高亢的男高音里夾市井小民的急促短板,一個嘈切的世界迫在耳邊。
賽德忽然覺得,這個歌劇選的不好。
——
順著麋鹿之前提點的,後門出,沿車道往下走,一路和岑今也沒有交談,只是在快到車子時,拉了她一下,示意她站住。
然後打開車門,前座后座都看了一遍。
岑今問:“是不是擔心坐進去,后座忽然坐起一個人,拿槍對著你,或者用刀割破你的喉嚨?”
衛來說:“如果電影裡老這麼演,就說明現實中早發生過成千上百次了,小心些總沒錯的。”
他讓岑今先上車,自己開了後車廂,麋鹿辦事很周到,行李包在,還有個食品包袋,裝壓縮餅乾、水和一個牛皮紙包。
衛來打開牛皮紙包的口,裡頭有一把全彈伯萊塔M9,一把史密斯威森熊爪,急救包和兩枚麻醉針筒注she針劑。
留言紙上寫:以防萬一,路上防身,到了非洲,自己去搞。
衛來明白他意思,這些東西過不了機場安檢,到時候得扔。
他把槍別在腰後,砰一聲關閉車廂,拎著東西繞到車前……
咦,岑今坐的是駕駛座。
他屈起手指,車窗上叩了兩下,岑今隔著玻璃看了他一眼,沒有要動的意思。
懂了,衛來笑笑,繞去副駕駛一面,上車。
問:“不解釋一下?”
“要去辦點私事。”
這不大好吧。
“船和人質都在海盜手裡,我們是不是該抓緊時間?”
岑今發動車子:“衛先生,這不是災後救援,要去趕黃金72小時。談判要穩,不宜操之過急。”
“截止這個月,海盜手裡扣押的各國貨輪超過200艘,因為談判不順利,羈押時間最長的一艘超過25個月——而我去辦點私事,只要花一兩個小時。”
磨刀不誤砍柴工,這理由可以接受,衛來做了個“請”的手勢。
——
車子開的方向,是去往市內。
衛來一路注意觀察車前車後,確信沒有人跟蹤,他覺得岑今的死亡威脅可能來自於跟蹤者(stalker),有數據表明,離開熟悉的居住環境,旅行或者搬至距離較遠的州縣或者國外,是杜絕某些瘋狂跟蹤者的有效方式。
“可以問個問題嗎?”
“說。”
“那隻手……你真的不認識?”
岑今的手搭在方向盤上,專注於前方的路況:“我應該認識嗎?”
衛來覺得,那不是一隻普通的用於恐嚇的手。因為虎口處有牙印,等於是一個獨特的標記。而標記,通常是送給心知肚明的人看的。
“你或許可以回憶一下,你過去的經歷里,有什麼是跟這個牙印沾邊的。”
岑今眉頭蹙起,遠近的車光透過玻璃,在她眼眸中交織出一片迷離的光海。
車子繞過市中心廣場的阿曼達銅像,黑暗中,一隻孤獨的鴿子棲在女神波浪樣捲曲的發上。
岑今似乎想起了什麼,遲疑著說:“好像……是有……”
“有一段時間,我心情不好,發社評很密集,針對不同的人,罵的很兇……”
原來她發社評還是看心情的。
衛來心說:你也知道你罵人罵的凶。
“後來,他們估計是急了,專門找了人寫文章回擊我,說,這個黃種女人,像條見人就咬的瘋狗……”
“所以,送我一隻有牙印的手,是想罵我是瘋狗嗎?”
好像……也不是很能說得通,那張卡片上寫“下一個死的就是你”,說明這是一個順序、環、串。
手的主人,應該至少跟岑今有某種共同的特質。
岑今減速,車子轉入停車場:“但這對我沒用,口水能淹死人的話,兩次世界大戰都不用打了……無所謂,隨便罵。”
車子停穩,仰頭看,流暢的酒店名像用光筆描融進高處的黑色。
麗塔廣場酒店。
約見?用餐?取遞物件?
都不是,岑今帶他進入大堂、上樓、右拐,長長的通道里開始出現臨時立起的易拉架,畫面上,深邃的太空里懸一顆支離破碎的地球。
題目是:地球的去路(人類、環境與未來)
聽講座?!
入口處支了張桌子,登記的女人小聲吩咐:“講座已經開始了,你們推門進去,坐在後排就好,儘量動作輕,不要發出聲音……”
邊說邊遞了個小冊子過來:“不好意思,贈品只有一份了。”
衛來離的近,順手接了,是個薄薄的袖珍記事本,只手掌大,紙質粗糙,他順手插進褲子後兜。
做環保的人真窮。
屏息靜氣,兩人坐到最後一排的席位。
這講座蠻有意思,像歌劇院的打光,台上雪亮,觀眾都隱在一片暗裡。
岑今低聲說:“不好意思啊,你應該對講座不感興趣。”
她語氣里,聽不出半點“不好意思”的意味。
衛來笑,也壓低聲音:“沒關係,上一個客戶,我經常陪她去試化妝品,色號分的比銷售還清。我們這種人,吃青春飯的,多學點技能也好,將來老了,還能去賣化妝品,或者搞環保。”
岑今很快瞥了他一眼,他的面龐半明半暗,輪廓像刀子刻就,卻又打了光的柔邊。
台上,握著話筒的學生忽然口吃且憤怒:“我不明白,為什麼姜珉教授一直說保……護地球是錯的,地球不應該保護嗎?人類的家園不應該保護嗎?”
衛來在心裡回答:當然應該……這什麼破教授,連地球都不保護。
第11章
有個英挺的男人上台,微笑,從學生手裡拿過話筒。
衛來的第一反應是:又是亞裔。
最近遇到的亞裔國人,真比之前一年遇到的都多,轉念一想,這是連環效應,因為岑今而結識林永福,又因為岑今坐在了這裡。
第二反應是……
保鏢通常都具有超群的記憶力,至少需要記住過去三天內周圍出現的臉——這張臉,他有印象。
幾天前的那個晚上,麋鹿曾拈了這人的照片,語氣雀躍:“但是,上帝是公平的,她的未婚夫在醫院裡遇到新人……”
難怪突然要來聽講座,果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話筒放大姜珉低沉的聲音。
“在這裡,我只是幫大家糾正一個概念。地球從來不需要保護,全球變暖、酸雨、土地沙化、大氣污染,威脅的從來都是人類,而不是地球。”
“它根本不在乎大氣層的主要成分是氮氣還是氧氣、溫度是100度還是零下100度、地表刮時速1000公里的大風,或者每天都下矽酸鹽顆粒雨。不用帶著悲慟的語氣說地球滿身傷痕需要保護,它根本無所謂。”
“是我們這種兩條腿直立行走的脆弱生物需要保護,醫學上,超過正常體溫0.5度就叫發燒,短時輻she量超過100毫西弗就對人體有害,氧氣含量低於6%時,人在幾分鐘內就會死亡——我們種樹、治沙、保護水源、減少污染、發展科技修補臭氧層,是為了保護地球嗎?”
“當人類因為環境問題的崩盤而毀滅時,地球會給你殉葬嗎?不會,它只會換個舵手。就像當年,把恐龍換成了人,誰知道下一個舵手又是誰呢……”
……
片刻之前,衛來還認為姜珉是個“破教授”,現在他覺得,教授果然有料,說的還挺有道理。
不過,他更關心岑今為什麼要來這場講座。
——痴心一片,余情未了?
不像,當初被捉jian的是她。更何況,她坐在那裡,臉色如常,食指在膝上輕叩了一下,又一下。
——化干戈為玉帛,情人不成,做回朋友?
也不像,想和解的話什麼時候不行,非得選現在?圖爾庫港口裡,還有夜船等著載他們去斯德哥爾摩呢。
燈光忽然大亮,喧譁聲起,中場休息10分鐘,下半場是課題辯論。
場內座次要重新變動,觀眾都起身向外走,衛來他們的位置最後,反而最先撤出,剛在走廊站定,姜珉和同事們就過來。
岑今低頭,伸手將頭髮撥落臉側,目光卻一直追隨姜珉一行,直到他們消失在休息室門後。
衛來好笑,就當看戲,然後看表:她說的,這私事只要一兩個小時。
岑今忽然低聲:“看到那個穿灰色西裝、金色頭髮的男人嗎?”
看到了,是姜珉的同事,身材高瘦,整個人像根灰撲撲的竹竿。
“他有門卡,剛剛就是他開的門,然後又把卡裝回西裝右邊的口袋。”
所以?
“待會,下半場開始,你幫我搞到那張門卡。”
衛來笑起來,他抱起手臂,懶懶倚靠到牆上,不說好,也不說不好。
“行啊,你能說服我,我就去。”
“你不是想儘快趕路嗎?拿到門卡,我進去辦點事,最多十分鐘,我們就可以出發了。”
“什麼事?你進去放把火,我不就成同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