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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心裡說:我知道你醒著。
——
岑今醒來的時候,聽到海浪聲。
她坐起身,有點茫然。
天還沒有大亮,海風是涼的,車子停在一處岸礁,車門全部打開,衛星電話斜掛在車頭的反光鏡上,天線拉的老長。
向來路看,有一片低矮的小漁村,只幾十戶,棚屋都歪歪扭扭像是要倒,有隻孤獨的山羊,在空地上慢慢地走。
衛來呢?
她下了車,手搭在眼睛上,四下看了一回,終於找到他。
他在海里,隨著浪一起游泳,有白色的浪頭把他整個包住,岑今以為他要消失了——
下一秒,他又冒出頭來。
她盤腿坐到地上,一直盯著他看,直到他上岸,抹甩臉上的海水。
岑今閉上眼睛。
眼眉上,好像還能感覺到那個柔軟的吻,炙燙、風吹不涼。
再然後,忽然有水珠彈了滿臉。
睜開眼睛,衛來正對著她笑。
他在她身邊坐下,一身的水,短褲濕透了粘在身上,後背上,有小的傷口撐開,那一片的水漬都帶血的顏色。
岑今皺眉,然後移開目光。
這不是她該管的事,她不管。
衛來指了指斜掛的衛星電話:“我發了GPS經緯定位過去,也跟他們通了電話,約了明天的時間。”
“明天?”
“趕了一夜的路,我覺得你需要休息,養養氣勢——不是說談判要氣勢嗎?”
岑今嗯了一聲。
頓了頓,她起身去拿自己的包,翻到煙盒,彈了一支出來低頭銜住,點上了深吸一口,然後仰起頭,把煙霧慢慢吐出去。
煙霧模糊了她的臉。
衛來忽然覺得,有一些事情,倒退回從前了。
她走過來,在他身邊坐下。
說:“休息一天也好,養足了精神,一鼓作氣,早點了結這件事。”
“沒那麼容易吧,不是說有些船被羈押超過25個月,談判一直不順利嗎?”
他並不想這談判黃掉,但也不想它順利到風馳電掣般結束。
岑今唇角揚起一抹譏誚的笑:“那是雙方都沒什麼誠意,談判代表也沒什麼能力。我來談,不會這麼久。”
“這麼自信?不是說不了解虎鯊嗎?”
“我不需要了解虎鯊,我了解人就行了。”
衛來笑:“說的好像一切都在你掌控之中,你連身邊最親密的人都不了解。”
岑今敏感地看向他:“你說誰?姜珉?”
“這麼聰明和精於安排,當初怎麼會被他抓個現行?是他更難對付,還是你太疏忽?”
岑今微笑:“你說這個啊。”
“我比誰都了解姜珉。”
“他在人多的地方講話,會很緊張,汗流浹背。所以要帶兩件襯衫,中途替換。”
“他從國內出來留學,遵從家人的意願移民,很多想法都很傳統。他是個好人,為人很寬容,但有些事絕對不能接受,比如,女人給他帶綠帽子。”
衛來一怔。
有一絲異樣的感覺爬上心頭。
岑今還在笑,煙身在手邊的石塊上磕了磕。
“他性情溫和,膽子小,暈血,對一些慘烈的場面嚴重心理不適,想都不能去想——這樣的人想死的話,會選擇比較溫和的方式,不會跳樓、割腕或者走極端。”
“他從來就沒想過,是誰把他的藥倒了一半,摻了維生素進去。也沒想過為什麼他的朋友會‘湊巧’去找他打球,門又為什麼‘湊巧’沒關嚴,讓那個朋友發現了自殺現場。”
衛來盯著她看:“你安排的?”
岑今沒有看他,她用力把菸頭往土地摁。
“所以,你說,他有什麼資格說我是他‘劫難’?”
“如果他覺得,後來遇到的女人才是他的真愛,那他最該感謝的,應該是誰?”
第26章
漁村醒的早。
先是又一隻山羊遛彎,然後有炊煙上揚,人聲漸雜,有人扯網綴補,有人在岸礁上晾海貨,天色只微亮,已然拉開了這一日鬧騰過活的節奏。
麵包車很顯眼,也稀奇,有幾個拽山羊來洗澡的小孩好奇的圍看,衛來跟他們講話,他們都大笑,聽不懂,然後七嘴八舌說話。
衛來也聽不懂。
回頭看岑今,她也不懂:“非洲有些國家語言不統一,地方部落語言上百種,但漁村要對外出海貨,一定有會英語的,你問問。”
衛來壓服下一群爬上竄下的小孩,吼:“English!English!”
小孩們大笑,拖拽著山羊回村,過了會又回來,簇擁著一個臉膛發紅滿頭鬈髮的中年男人,尖著嗓子回應衛來:“English!”
衛來很納悶:就不能把山羊留在這去喊人嗎——小孩腿腳活,跑的太快,小山羊跟不上,四肢趴在地上被拖著走,一臉的生無可戀。
那人叫桑托斯,自己有條快艇,經常駕去公海跟葉門的漁船交易——臨近的幾個國家局勢都不穩,幾乎沒監管,小打小鬧的走私越界比比皆是,漁民也不懂什麼法規條例,只覺得打魚賣魚,天經地義的事。
這裡像個貧瘠的世外之地。
桑托斯說,這小村叫布庫。
“沒有電話,想打電話,開車出去,往北二十多里地有個大點的村子,設了村公所,裡頭有部電話。那裡還有警察,一個星期去一次村里,處理糾紛。布庫村沒有,警察不來,出事了大家自己解決。”
一個星期去一次村里,這警力配備……
“大家都在海邊釣魚,村里就我有船,有幾家買得起網——我們的網都頭天張在公海里,第二天開船去拉魚……”
“住的地方?你們自己去村里看,哪家沒有人,你們就住吧。”
“你們是國家地理的嗎?”
他居然知道國家地理。
“前年來了個美國人,說是國家地理的攝影師,拍了一堆照片走了。去年來了個法國人,也說是國家地理的攝影師,拍了一堆照片走了。你們的機器呢?”
桑托斯探頭朝車內看。
衛來指給他看破了的車窗:“路上遇到沙塵暴,攝影機被吹跑了。”
桑托斯恍然。
——
漁村裡的棚屋,真是……一言難盡。
難怪歪歪扭扭——沒有技術難度,他看一眼就知道怎麼蓋的:全部都是樹枝樹棍,粗粗削磨了打樁進地里,用稻糙綁了圍起來,樹棍間fèng隙有大有小,頂上拉一張大塑料布,講究點的人家會在塑料布上鋪蓋茅糙。
風大一點,就倒一點,再大點,再倒點,還有羊來啃,因為是用稻糙綁的,有些羊會貪方便來吃糙,啃著啃著,棚屋更歪了。
歪的不能住了,就再蓋。
這樣的棚屋,蓋的有成本嗎?真是談笑間就蓋了房子,風一大,羊一啃,卒。
哪家沒人住?越歪的棚屋越沒人住。
衛來把車子停在門口,進棚屋裡搭帳篷,日頭一正,馬上又會熱浪滾滾,棚屋雖然歪,加上帳篷,兩重陰涼,岑今會待的舒服點。
想起岑今,他回頭看了一眼。
她坐在車裡等,沒什麼表情,垂著眼帘,並不管好奇的村民怎麼看她。
海里游泳出來,一切就不對勁了,衛來隱約覺得,昨天晚上,他可能做錯什麼了。
他想不明白。
帳篷搭好了,他去車裡提行李,岑今想下車,眼前忽然一暗。
衛來擋住了。
她抬眸看了他一眼,又坐回去。
衛來說:“是不是我昨天晚上親了你,你覺得我太浪蕩了?”
“不是。”
“那是為什麼?”
“因為你太不浪蕩了。”
衛來聽不懂。
這一路,孤男寡女,了無人煙,欲望一個控制不住,他可以對她做任何事。
他沒有,只偶爾放肆地想一下。
昨天晚上,他可以更肆無忌憚,他也沒有,甚至有些捨不得:有時候喜歡了,會不自覺地輕聲細語、輕拿輕放,就好像愛花,他從來不攀折,情願去養,撮細土壤,架起蔭涼,風來擋風,雨來遮雨。
折了花,只在床頭香一宿有什麼意思呢,他比占有想要的更多。
岑今笑:“那天,在飛機上,確實是我先招的你。你讓我想清楚,是不是一時衝動,在找安慰。”
“是,就是在找安慰。”
“我以為你也一樣,難得聊得來,看的對路,這一路無聊,你情我願的話,接吻、上床,未嘗不可。畢竟你沒娶我沒嫁,衝動一下,又不傷天害理。”
“但是你認真了,你吻我的眼睛,我就知道你在意了。”
她揚起頭看衛來。
哪個急色的男人,會那麼有心情,那麼溫柔去吻一個女人的眼睛?
“這樣就太不好意思了,我是玩玩,你是認真的,這怎麼行,多不公平。”
“不過也還好,談判要開始了,三五天內,我可以了結這條船,到時候,大家各走各路——你應該知道吧?我們的合約是到談判結束,虎鯊點頭的那一刻,你就自由了。”
她再次下車。
這一次,衛來讓開了。
岑今走過他,一直走進棚屋,低頭掀開帳篷,矮身鑽了進去。
地布鋪的平展,她坐下來,帳篷的飄門在晃,晃出fèng隙的同時,晃進外頭的嘈雜和白亮。
天真熱啊。
——
小漁村裡的外國面孔和麵包車,比岸礁上擱淺了鯊魚還要新鮮,衛來幾乎經歷了全村人前仆後繼的指戳和觀看,還沒收著門票。
其中以小孩最為好奇和熱衷,再加上無所事事,圍著他簡直不走了。
桑托斯覺得,外國朋友既然不通土語,自己有責任在一旁陪伴,哪怕沒有酬勞,也是件風光榮耀的事兒。
有他居中翻譯,衛來和小孩兒們很快打成一片。
門口嘰里呱啦,鬧騰得岑今腦子疼,她把飄門掀開一條線——
衛來坐在棚屋門口,旁邊居然還有頭馱水袋子的灰毛驢——驢都跑來看熱鬧了?
他身側圍滿上竄下跳的小孩,有一個最矮的小黑孩,兩手攀著他肩膀,拿他後背當山爬。
你不知道自己背上有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