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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今問他:“咱們去哪呢?”
這車在泥濘地里停了很久了,滿滿的裝備、補給,萬事俱備,只差一個方向。
去哪呢?
衛來實話實說:“論理應該選擇最適合的路線回赫爾辛基,但我們都知道,只要你的威脅沒解決,回去還是留在這,同樣危險,沒太大差別。”
岑今嗯了一聲:“那你就當沒這個危險,這個時候,你會想去哪?”
衛來大笑。
如果沒這種危險,剛接完單,賺了一大票錢,還得到了自己喜歡的女人,心情大概要上天的。
“當然會帶著她看新鮮,一路遊山玩水,也會去可可樹家裡逍遙,吃窮他。”
岑今說:“那就這麼著唄。”
什麼?
衛來還沒反應過來,岑今已經舒服躺進他懷裡,從帆布袋裡拿出地圖,張開了細看。
“埃高……這裡,西北,有米恩國家公園,賽門山地,很多動物,獅尾狒、埃狼、還有豺……”
“援非的時候,當地的同事給我講過非洲哪裡好玩,肯亞的動物遷徙,波札那的荒野雄獅……都沒看過,卡隆之後,離開得很匆忙,再沒來過。”
她抬頭看衛來:“埃高這麼近,去看看吧。你不喜歡熱,以後估計也不會再來,趁這機會,我們去看看,嗯?”
衛來沉默了一下。
她說得認真又自然,不是鬧著玩的,也不是央求。
衛來覺得,自己不會真地去駁回她任何一個要求,只是——
“知道有人要殺你嗎?這種情況下,真的有心思考慮去玩?”
岑今笑,她眯起眼睛,把地圖搭在車架上,給兩個人搭起一方小小的涼棚。
說:“衛來,我們要約定一些事。”
“你說。”
看不清她的表情,地圖把光遮住了,她的臉藏在陰影里。
“剛到非洲的時候,有一天,前輩把我們這些新人召集起來,有男有女,在一間房間裡,傳看一些因為太過血腥、不能對外公開的照片,有男人的,也有女人的。女人你懂得,會更悲慘一點。”
“說,你們來到這裡,機構會極力保護你們的安全,但世事沒有絕對,我需要你們清楚:當世態失控的時候,最極端、糟糕和沒有尊嚴的情況,也有可能發生在你們身上。”
“我們一張張地傳看,有人看吐了,有人哭了,我一直攥手裡的照片,把照片的角都攥皺了。”
“前輩說,現在,請囑咐你最親密的同事:當這種情況真的發生,而你又無能為力的時候,你希望他怎麼做。現在就約定好,不要臨到關口再去猶豫,來不及的。”
“我們沉默了很久,然後互相拜託。我對每個人都說了,與其受到那種輪番的欺辱後毫無尊嚴地被殺,請預先就把我殺了:對比有些照片裡的情形,死得早點是一種幸運。”
衛來大致猜到,心裡有些難受,環抱住她的手臂略收緊了些。
岑今笑:“人都不喜歡討論那些討厭和避諱的事,但這不代表它們不發生。衛來,我知道你聽過我和白袍在溫室里的談話,我有些想法至今還是沒變。”
“我不知道是誰想殺我,但我很清楚,再強的保鏢陪著,流彈也可以要我的命——或許有一天,我正笑著跟你講話,一顆子彈就會在我腦子裡炸開。”
“又或許,海上的那種爆炸會再次發生,對方會加派人手,情形會更兇險……”
她壓低聲音:“我們要約定好:如果再次發生,如果你自己都身陷險境,衛來,請你不要拼命去保護我。”
衛來沉默了很久,笑起來。
說:“怎麼可能,我是你保鏢啊。”
“我跟你走,不當你是我保鏢,我當你是我愛人。”
“愛人比客戶重要的多,當我是愛人,不是更應該為你拼命嗎?”
岑今低聲說:“你不懂,就好像那次傳看照片一樣……你要是因為我死了,比我自己死,更讓我難受。”
衛來嘩啦一聲掀開遮擋的地圖。
岑今微微閉上眼睛。
沒有溫度的亮光照過來,照樣刺眼。
衛來說:“岑小姐,你要是這麼悲觀,我可就不高興了。我還在想著以後怎麼過日子,你盡在這說些要死要活的話,掃不掃興?”
岑今笑:“就知道你不喜歡聽……只是做個約定啊,未必發生。”
“這麼喜歡約定?那行,來,做。”
他伸出手,其它手指內屈,只留小手指拉勾用:“手指,來。”
岑今笑,有樣學樣,小手指輕輕勾住他的。
衛來說:“我們約定,首先,這位岑小姐,如果想嫁人,我活著的時候,只能嫁我,嚴禁考慮醫生、律師、教授。我死了的話,你隨意——漂亮姑娘,追求的人一定大把,不用為我守寡,不人道。”
岑今眼圈泛紅,努力維持笑容。
“第二,如果其中任何一個人死了,另一個人絕對不能死。要好好生活,吃好穿好睡好,要好好想念對方、紀念日送花、每年掃墓。可以適當流淚排解情緒,但一次不能超過十分鐘,不然傷身。”
岑今埋頭進他胸膛,吸著鼻子點頭。
“第三,從現在開始,不說喪氣話,不被不相干的人影響心情,買衣服買鞋買口紅,游山地游公園看埃狼,白天補妝,晚上親熱,這是我要特別強調的,嗯?”
岑今噗地笑出來。
衛來也笑,頓了頓柔聲說:“答應的話,蓋章吧。”
他勾緊她小手指,大拇指與她指腹相抵,然後低頭,輕輕吻在她手面上。
真奇怪,從前他覺得,上了床是男女關係告一段落。
麋鹿和伊芙關係確定之後,他和可可樹輪流在邊上鼓譟:“行啦,到手了,了卻一樁心事,把她放邊上涼一涼吧——現在可以陪兄弟打牌、喝酒、泡夜場了吧。”
現在發現,不是告一段落,只是剛剛開始——怎麼會是了卻一樁心事呢,她會藤生蔓結,長成他一輩子的牽掛。
……
車子順著泥濘的土路,歪歪扭扭開離海岸。
路上居然看到路牌。
路過一棵樹,枝椏上掛了幅畫,風把畫幅吹得動搖西盪,偶爾晃向這頭,衛來看得分明,上頭畫了塊肥皂。
這什麼風俗?
岑今說:“廣告,沒處貼,他們會往樹上掛。”
好孤獨的廣告。
車進科姆克小鎮,運氣很好,趕上一周一次的集市,其實這集市規模不大——從頭走到尾五十米都不到,兩邊各類攤頭,賣雞、棕櫚油、肥皂、編織的鞋帽,還有衣服。
賣衣服的是個小窩棚,一根繩拉出十來件色彩繽紛的廉價長裙,不過聊勝於無,岑今下去翻揀,衛來車子停在外圍,笑著看她。
有個當地女人過來兜售小商品,手臂上掛幾十串金燦燦的飾物,墜子做成貝殼形狀,粗看不錯,細細端詳就知道做工蹩腳低劣,衛來搖頭,那女人著急,語言又不通,急地掰開小貝殼給他看。
原來小貝殼裡有紅色的油膏,衛來還是不明白,女人索性手指頭抹上一點,往嘴唇上送。
這是當地人自製的口紅,用的天然染料和混合油膏,衛來起了興致,掰了幾個看,大概是技術不過關,沒色號之分,顏色都一樣。
他買了一個,鏈子在手背上繞足了兩圈。
有隻雞咯咯地亂跑,殺雞的操刀在後頭追。
窩棚里,岑今正在比一條海藍色的長裙,賣主抱著一面四方的鏡子圍著她轉,給她看前後效果。
衛來拿起衛星電話,撥了麋鹿的號碼。
說:“幫個忙,幫我查一下……岑今當初牽涉到的那樁謀殺案。”
麋鹿沒反應過來:“哈?”
“她的死亡威脅如果跟那些社評無關,到底是誰追著她不放呢,想來想去,也就人命可以關天了。”
“你不是提過她曾經被牽連進一樁河豚毒素的命案嗎?幫我起起這案子的底,可能會有線索。”
麋鹿納悶,頓了頓問他:“你是不是喜歡上岑小姐了?”
否則憑白無故,怎麼會對她的事情這麼上心。
衛來說:“是啊。”
麋鹿悻悻,承認得這麼慡快,讓他除了幫忙,無話可說。
他提醒衛來:“她當初是嫌疑人,聽說是證據不充分,所以洗脫嫌疑——如果你查到末了,發現她真的是兇手呢?”
真的是兇手,反而詭異地說得通了:也許是被害者的家人,陰魂不散地想復仇。
岑今轉向這邊,給他看衣服的效果,衛來沖她眨了下眼睛,意思是:很漂亮。
然後回答麋鹿:“真的是兇手也沒什麼,要看死的那個人,是不是該死。”
第46章
岑今買好裙子過來,衛來欠身打開車門,把她拉上車子。
但不急著走,理由是:這集市多有意思啊,看看唄。
真是胡說八道,這小集市有趣在哪了,人少,東西也沒什麼好挑揀的。
但衛來好像真的興致很高,在這停留了好一會兒,而且他挑東西很“大爺”——自己不下車,看中了什麼,遙遙向人家招手,於是那些人屁顛顛過來,貨品笨重的話一次拿一件給他看,貨品輕小的,索性連攤子都挪過來了。
到末了,這個小集市完全改了規模,幾乎是以敞篷吉普為中心,四面輻she。
車后座里裝進一張大的棕櫚席,衛來的理由是:一路遊山玩水,總會隨時隨地下來休息,有蓆子方便。
賣雞的則奮力宰殺了一隻,正幫他洗弄切塊,還附贈當地特有的香辛調料,衛來買雞的目的是:路上可以燒烤著吃,好過總吃乾糧。
糙帽買了兩頂,遮陽,糙鞋要了兩雙,穿著玩兒。
……
岑今哭笑不得地看他在邊上咋呼,把個小小集市支使地人仰馬翻。
終於再次出發,車裡裝滿了有的沒的,集市的攤販依依不捨,就差沒列隊歡送了。
車子上了土路,喧囂聲漸漸拋在了後頭,岑今看向他,說:“故意的吧?唯恐人家不記得你。”
衛來承認得慡快:“是啊,我做了個計劃。”
岑今並不問他計劃是什麼,只揶揄似地回了句:“難得你也做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