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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美國人拒絕了關閉電台的請求,理由是,咱們不能干涉新聞自由——後來有人指出真相,短波干涉電台,每小時要花8500美元,美國人大概不想花那個錢……
於是,在BBC可以拍出照片、傳出新聞的情況下,世界也了解這裡發生了什麼事,屠殺居然可以持續到三個月之久。
太多細節,不說了。
【三】
有一本書,叫《路西法效應》,論好人如何變成惡魔,或者說,一個普通人,距離殺人,到底有多遠。
最後得出結論:在一定的社會情境下,好人也會犯下暴行。這種人的性格的變化被他稱之為“路西法效應”——上帝最寵愛的天使路西法後來墮落成了第一位墮天使,被趕出天堂。
盧安達大屠殺中,有許多顛覆人性的認知。
比如,醫生本來是救死扶傷的,但醫生里,出了很多“傑出殺手”,在人權組織報導里,不管是男醫生、女醫生,還是內科、外科、兒科、婦科,都參與殺害了自己的圖西族同事、患者以及到醫院來尋求庇護的傷員和難民。
再比如,教師會告發學生,甚至親手殺死學生,一位胡圖族教師對記者說:“我本人就殺死過一些孩子……我們一年級曾經有80個孩子,最後只剩下了25個。”
有一個農民接受採訪,說:“我殺人是因為我被逼無奈。我不殺他們,我自己就會被殺掉。許多人死掉,就是由於不肯殺人……”
……
大屠殺事件平息之後,很多胡圖族兇手不承認自己殺了人,一口咬定當時是被魔鬼附身,說:不是我乾的,是附在我身上的魔鬼乾的。
自己都無法面對自己曾經做過的事。
【四】
之所以想寫這篇文,源於前面提到的一個人,加拿大將軍,達萊爾,是當時聯合國維和部隊司令。
契機是,在看關於盧安達的記錄片時,裡頭提到這位將軍——他陷入深深的愧疚和自責之中,幾次試圖自殺,至今要靠藥物才能入眠和保持情緒穩定。
覺得不可思議:這不是個年輕的小伙子啊,是個將軍,男人,老成持重,見過許多大世面,殘酷的事肯定也見了不少,又不是他殺的人,怎麼就“幾次試圖自殺”了呢。
有些情緒激動的鍵盤俠,大概要噴他聖母了。
於是翻了一下他在這一事件中的角色。
1)起初,達萊爾授命擔任聯合國駐盧安達維和部隊(又叫聯合國盧安達援助團,簡稱聯盧)司令,要求給自己4500人,聯合國給他配了支2500多人的軍隊,訓練和裝備都低下,缺少後勤,甚至零用錢。
他自己回憶說:“我們需要訂購手電筒,經過長時間的拖延等待之後,手電筒終於到貨,卻沒有配電池……”
2)他不具備情報收集能力,雖然曾向總部提要求,但是答覆是:情報收集行動不符合維和政策。
3)但他還是很努力。1994年1月,胡圖族陣營有個軍官準備叛逃,他把計劃透露給達萊爾方面了。
我們來看看那個人透露了些什麼:
——胡圖族培訓了1700個人,這些人分為40個一組,每一組都“有能力在20分鐘內殺死1000個圖西人”,如今已經分散到首都基加利全城了,當“cutthetalltrees”的信號傳出,這些人會帶頭行動——也就是說,胡圖人培訓了“先導者”,因為大眾是容易跟隨和受煽動的,光聽廣播裡說,也許沒人敢動手,但如果已經有人帶頭進行了呢?
——胡圖人有殺害比利時維和人員的計劃,這樣的話,可以迫使比利時從聯盧退出,而比利時人是聯盧最重要的一支力量。
——他知道藏匿武器的地點,願意提供地點並提供更多情報,要求是“聯合國幫助他和家人安全地出走海外,並提供保護”。
請注意,當時是1994年1月,距離真正的屠殺發生,至少還有3個月。
4)達萊爾歡欣鼓舞,馬上向聯合國打報告,請求先把武器收繳,結果大家也知道了,聯合國回覆說超出授權,不允許。
5)達萊爾又做了數次努力,反覆爭取,都被拒絕了。他手下的聯盧分散在基加利各處,相互之間被路障隔絕,十名比利時維和士兵被殺後,他尤其擔心其它士兵的安全,食品剩了不到兩周,有些營地的水只夠兩天的,燃料、彈藥、藥品都不足。
6)但是達萊爾還是堅持不撤離,他覺得,只要提供增援,自己一定能阻止屠殺,他三度接到聯合國官員的指示,要求擬定撤離方案,他都拒絕執行,其中一次,甚至是加利(當時的聯合國秘書長)打來的。
7)比利時撤軍之後,達萊爾幾乎是絕望的,因為聯盧實力大減,但他還是堅持在自己的營地保護著約3萬名平民。但緊接著,更絕望的事發生了,比利時走後十多天,安理會通過一項新決議,要求撤回大部分聯合國維和人員,僅留下一支270人組成的象徵性部隊。
……
從2500餘人,到走了比利時人,再到只剩270人,還是四處分散的,後勤不足,食品和水短缺,彈藥都所剩無幾,沒有增援,不能硬拼,畢竟已經死了十個士兵了,身為司令,也要對士兵的安全負責。
所以,整件事達萊爾應該負責任嗎?我覺得他已經很努力了,但偏偏屠殺結束,他是那個“幾次試圖自殺,至今要靠藥物才能入眠和保持情緒穩定”的人。
想來想去,大概是因為,屠殺發生在他眼前,每一天持續著,現場刺激太恐怖,超過了他的忍受極限。
不想指責那些開會和做決議的政客太過冷漠,他們也有自己的考量,我想,如果把他們拉到現場,讓他們親眼看到發生了什麼,他們也會尖叫、痛哭、拼命阻止——但當他們遠在萬里之外,吹著空調,喝著咖啡,開著會的時候,他們就可以計較費用、利益、是否合算、誰出力更多、能不能少花點錢。
之前提過的那1700人,有部分是國外的軍官幫忙訓練的,一位親眼看到屠殺慘狀的法國軍官嚎啕大哭,不敢相信“自己親手調教的士兵居然犯下如此罪惡行徑”。
因為達萊爾,我又去查了一些相關的資料,注意到,有一位魏特琳女士,中國人可能很熟悉,南京大屠殺中,她曾經致力於保護中國難民,但很少有人知道後續:回國之後,她因為對人性的失望和精神極度抑鬱,開煤氣自殺身亡。
那些親手犯下累累罪行的人,好多還信口雌黃拒不認罪,這些善良的人,卻相繼失去生命和正常的生活,我覺得特別不公平。
【五】
所以想寫一個關於保護區的故事,但不想俗套地去歌頌、讚揚、描述他們怎麼努力、怎麼鬥智鬥勇。
我在想,如果有一個姑娘,在保護區時還很年輕,迫於種種壓力,犯下了自己不能釋懷的錯,那麼一切結束之後,她還會有勇氣繼續嗎、會彌補嗎,如何去彌補呢。
所以有了這篇文,四月間事。
其實算是給女主開了掛,很多她的前輩,比她年長、資深、更清白,像達萊爾、魏特琳,都過不了那道坎,希望用死亡來結束一切痛苦,她怎麼過呢?
有時候寫小說,會想當然,設置一方背負重重苦痛,遇到真愛的人,完成救贖。
但事實上,人生比小說複雜的多,不是所有救贖,都能用愛情解決,戰甲一直都在,有時候要靠自己穿上。
就好像盧安達事件最終有轉機,不是因為國際社會重拳出擊,而是圖西人的愛國陣線打了回來,胡圖族人覺得惶恐,害怕遭到報復,於是大規模逃往鄰國——“跨越邊界前,在路邊丟下成堆成堆的砍刀、匕首、長矛”。
即便岑今沒有遇到衛來,她也終究會讓事情水落石出、讓該報應的得報應。
衛來的出現,只不過是讓結局更好而已。
卡隆是弱化了許多的盧安達,沒有真實事件那麼絕望——死亡人數減到20萬左右,不少國際組織和志願者都留下來保護難民,建立了保護區,戰後上帝之手要求對戰犯追責,甚至可以有國家力量支持……
而前面說過,真實的盧安達,大量戰犯外逃,政府預測替死難者討回公道要200年,很多重要戰犯得到其它國家庇護,首當其衝的就是法國——盧安達大屠殺二十周年紀念的時候,也就是2014年,聯合國秘書長潘基文都曾親自前去祭奠,但當時的盧安達,明確拒絕法國總統前來,還曾威脅要斷交。
所以文中的設置,熱雷米一案發生在法國,上帝之手宣稱對熱雷米被殺案負責之後,法國警局就不再追責。
故事有了梗概之後,自己也幾度猶豫。
一是,這主題是不是太政治和嚴肅了?畢竟我一個網絡作者,不想寫到坐牢。所以行文過程中,許多情節做了淡化,前期基本都是互動的日常,到文章的末尾,翻出過往,停在四月的最後一天。
二是,故事全部發生在很遠的地方,北歐也好,東非也好,除了男女主是華裔,配角全是外國人,再涉及時政,距離我們現實生活太原,題材一定是很多人都不感興趣的。記得故事剛開篇的時候,還有讀者嚎啕說媽呀連地名都記不住。
三是,自己試寫了一章,覺得文風變得好明顯,寫這樣的文,難免譯製腔,人物的說話風格,不可能像國內那樣隨意、俚語張口就來、有代入感。
四是,因為不是恐怖懸疑那種天馬行空式的構想,你寫的每一句話,都要有些根據,不能想什麼是什麼,就算卡隆這國家不存在,也得基本符合實際,而頭疼的是,文中寫到的這些國家,我都沒去過。
只好查資料,看了四十多集的紀錄片,翻了北歐各國的社會研究,非洲的獨立史。查看國家是否禁酒、人種的性情如何,國家間有沒有航線,販運人口的船是不是真的有可能經過這一海域,紅海的沙暴會持續多久,船在這樣的沙暴里是不是安全。
包括一些新聞報導、旅者見聞,確認埃高的性服務合法,前幾年窮的時候一次只要一美元,2013年左右好像漲到五美元多了,最後天狼星號獲釋,沙特人確實是從水上飛機空投贖金。
上述寫出來,不是想炫耀自己多努力做工作,而是想說,如果你覺得情節誇張,請不要先急著質疑。比如一美元一次,那不是我為了誇大胡謅的;比如紅海刮紅色沙塵暴,好像太扯了,但那是真的地理現象;再比如你覺得不可能有這樣的復仇者,但猶太人的復仇至今都在進行。
因為自己不是特別專業,在一些細節上可能有疏忽,感謝一些讀者的指正。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我儘量使得文章紕漏可以最少,情節走向可以合情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