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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子云點首領教,向翠袖道:“你媽怎麼說?可是一心想做成賴大帥這門親事?”
翠袖道:“我媽有什麼可說的?還不是誰的銀錢多就想著誰做女婿。你要肯出大洋,說不得我媽也是願意的。”
龐天德撫掌笑道:“你媽縱然願意,你不願意,你媽也不敢做這牽頭的。這堂子裡走動的老客人誰不知道,醉花蔭的翠袖姑娘厲害的咧,連媽媽也收服了。你問問崔大爺有幾個膽子,就敢窩裡反,做起夏煙湖來了?”
崔子云摟著翠袖道:“她倒不是厲害,是真正可人心,百里挑一,不對,是千里挑一,一萬個里也挑不出一個來。夏煙湖模樣兒雖俏,可是不肯應酬巴結,這就無情無趣得很,說到善解人意四個字上,就遠遠不如我們翠袖倌人了。何況又是一雙大腳,哪裡比得上我們翠袖的三寸金蓮?”
龐天德聽了,眼睛便向翠袖裙下睃過去,翠袖羞得趕緊將腳一縮。龐天德不依,眼睛看著崔子云道:“貴相好的這雙金蓮,我是久聞其名未聞其嗅,像你崔老爺把玩欣賞的艷福我是不要想了,看一眼的緣份總還該有吧?”
崔子云笑著,便捉過翠袖來偏要提起她的裙角,翠袖又偏不肯。
正在廝鬧,聽得外面一片聲響,喊著:“舒二爺來了。”
龐天德忙說:“先請過這邊來。”一邊又向崔子云笑道:“這舒容倒是我教壞他了,自從那次帶他來了一次,他迷戀起桃枝兒來,竟然一天不落地只管往這裡走動,倒成老煙客了。”
翠袖趁機走開,迎出去招呼,稍傾帶了舒容桃枝兒進來,舒容便向崔子云龐天德拱手,桃枝兒走過來奉茶奉煙。
五人喝茶聊天,崔子云說:“難得人來得齊,倒不如打打牌,剛好消遣。”龐天德也說好,舒容有些為難,只說不大會。翠袖說:“什麼要緊,叫桃枝兒替你看牌好了,她於這上面倒是精通的。”
舒容又說人手不夠,崔子云說:“我們三個加上翠袖,不剛好四個?”
翠袖沉吟:“我就算了,不如再找一位來,我還是幫你看牌的好。”
龐天德便說:“那麼去荷花里看看賴大帥在不在吧,他最是個富貴閒人,只要有局,不管酒局牌局,總是願意湊熱鬧的。”
當時說定,便叫小子執了名片去荷花里瞿無鳳家尋賴福生。
一時小子去了半晌回來,說:“瞿無鳳說大帥並不在她那裡,另有牌局呢,不過說今天晚上大帥說好了在荷花里擺酒,請各位爺晚上一齊過那邊去。”
眾人聽了,只得做罷,便還是叫翠袖湊手,先打起來。
到了晚飯時分,果然有外場送了請客條子來,一總請往荷花里吃酒。
崔子云問:“還有哪些人?”
外場道:“還有舒二爺的令兄舒大爺,還有幾位,都是熟客。”
舒容聽到他哥哥也去,便有些不自在。龐天德知他心思,笑道:“既這樣,你不如先回家,會同令兄一起過來,我們見了面,也不說出今天下午在這裡見過你就是了。”說得崔子云翠袖都笑起來。
舒容也笑了,道:“就是這樣。”遂略用了幾樣點心,起身告辭。
桃枝兒依依地送出門外,叮囑著:“晚上吃酒,記得早點來叫。”
舒容點頭答應,打起轎子來,一溜煙回至家中。
舒培與田氏正用晚飯,見弟弟回來,皺眉問:“店裡一下午都不見你人影,又是去哪裡逛去了?”
舒容垂著袖子答道:“沒去哪裡,看店中沒什麼事,就往茶樓里吃了回茶。”
舒培冷笑道:“吃茶不假,只怕不是茶樓,倒是醉花蔭打茶圍去了吧?”舒容一聲也不敢回。舒培又道:“今晚賴福生又要吃酒,請客條子送到店裡去,只是我很不願意同他過分走動,你且去一趟,見了他面,就說我身體倦乏,領他的情便了。”
舒容躊躇道:“賴福生的為人哥哥是知道的,最喜歡熱鬧,又好面子,講排場,他請客,最恨人家不捧場的。前幾天請哥哥,已經託病辭過一次,今天再辭,只怕不好意思。依我說,哥哥若沒什麼很重要的事,還是勉強去一趟的好,不犯著為這樣的事得罪了他。”說著不住給嫂子使眼色,意思讓她幫忙勸說。
田氏會意,便也溫言勸道:“做妻子的,哪有願意丈夫吃花酒的?不過我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我雖然不通,也知道這種場面上應酬,是沒辦法的。人家請你,你只管去;人家敬你酒,你便吃酒;只要不是自己一頭扎進花窟里就好了。”
舒培便拿眼睛望著弟弟說:“你嫂子這話說得明白,只是你可聽明白了?”
舒容滿面羞愧,低頭稱“是”。舒培又道:“我近日聽說你往醉花蔭去得很是頻密,可正應了你嫂子這話:一頭扎進花窟里去了。想咱們這樣人家,既沒有那樣家風叫你浪蕩,也沒有那些銀錢供你揮霍,恰好到了節下,你不如早些把局帳開消了,以後不要再去了。”
舒容聽了,直如五雷轟頂一樣,半晌不言語。舒培度其形容,知道是不捨得,越發訓斥道:“我已經替你相中了一個人家,林家小姐知書達禮,堪為良配,講定日子就要嫁娶的,你再荒唐下去,成什麼樣子?若是做壞了名聲,還有哪家的閨女肯嫁你?醉花蔭那種地方,不是你我這樣的人家常來常往的地方,桃枝兒的局帳,我明天就叫管家替你去開消了,索性你連去也不必去,從此就甩開手罷。”
舒容心裡直如煎鍋滾水一樣,哥哥講的話一句也聽不進去,滿腦里只是桃枝兒的音容笑貌,想著今晚吃酒叫局就是最後一面,真比死了還難受。哭喪著臉,一聲也不言語,只侍哥哥用過飯,換了衣裳,兩兄弟打了轎子一路往荷花里來,直到入了座,形容仍是呆呆的。
賴福生一見了舒培,便死活往首席上拉,說道:“我帶兵打仗這些年,百戰百勝,只在你手裡吃過一次虧。你是我生平第一個生死對頭,就是我生平第一個敬佩的人,這首席你要不坐,別人是再不敢坐的,他坐了,我一槍崩他下來。”說得滿席的人都笑了,也都勸舒培首席上坐。
舒培見這樣說了,只得告了罪,坐在首席。
眾人便寫起局票來,也有兩個的,也有三個的,知賴福生喜歡熱鬧排場,都少不得湊趣。惟舒家兄弟疏於此道,舒容仍然只是桃枝兒一個,舒培意思卻是不想叫局,賴福生如何肯依,道:“你不叫,我要替你做主了。”
龐天德道:“我想起一個人來,包他滿意。”便替舒容發下局票去。
賴福生湊上來看了,不禁一笑。舒培也好奇,伸頭過去看了,卻是夏煙湖,倒是心裡一動。
崔子云道:“說起夏煙湖,人人都說夠特別,卻又說不出她究竟特別在哪裡。依我說,最特別是出局進門的那一瞬,真箇出局如出場。”
賴福生聽了不懂。龐天德笑著邊打手勢邊解釋:“是那樣的,夏煙湖雖說是做了倌人,可是活得太過隆重,每次出局都像是戲子上戲似的,進門前要靜靜站上一站,仿佛在聽鑼鼓點兒,然後才這樣地一抬頭,自己打了帘子進來——這也是她與眾不同的一點,從不許丫頭代打帘子。”崔子云又道:“被你這樣形容起來,我倒想起另一個譬喻,她不像是戲子上戲,倒像是英雄赴義。她是把這打帘子當作一種儀式的。”眾人聽了,都讚嘆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