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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值中午,外場先起來了,灑掃庭院,打開門做生意。又過一會兒,開始陸續有局票到,被叫到名字的姑娘們也就紛紛起來,打水洗臉,要干稀來吃;沒有局票的姑娘卻樂得多睡一會兒,也是遮羞,索性不起。
接著封十四娘也起了,第一件事先問丫頭:“賴大帥起了沒有?”小丫頭搖頭,說:“我才敲過門,裡面一點動靜也沒有。”十四娘放下心來,笑道:“這可真是春宵一刻值千金了。”
等等到了下午,醉花蔭又有客人擺酒,聽說賴帥在,便要相請。十四娘便叫小丫頭送洗臉水進去,趁機打聽賴帥起了沒有,自己且在樓下招呼客人。
第十一章 撕心裂腑(完)
等了片刻,忽聽得樓上撕心裂腑一聲慘叫,直驚得所有人頭皮一緊,冷汗冒出,都急急問:“怎麼的了?”那丫頭摔了銅盆,連滾帶爬奔下樓來,手猶指著房間方向,口齒也不清楚了,面唇俱慘白地,哆著聲音叫:“死了,死了,死了……”
封十四娘急得一把推開,自己搗著小腳上樓,卻也是驚叫一聲,滾下樓來。
眾人都驚動起來,忙齊齊擁往樓上,推開門來,只見賴帥賴福生跪在床下,身子向後仰倒,頭歪向一邊,血流滿地,正心窩處,端正一把短刀,直至沒柄。
這一下眾人都亂起來,使叫著:“出人命了,報官去!”
十四娘還嚷著要救活,有客人道:“你不見滿地的血都成了紫的了,人都涼了,哪裡還救得活?”正嚷著,恰龐天德挽著舒容進來,聽說出事,一驚非小可,忙指揮眾人:“不要忙,別弄亂了凶事現場,把醉花蔭大門關了,不許一個人出去。”
眾人聽一聲喊,都怕禍事上身,哪裡還敢停留,翠袖一個不留神,崔子云已經搶在頭裡奪門便跑,接著其他客人也都一擁而出,頓時跑了個十有七八。
舒容見眾人奔跑,也自跟著向外跑,翠袖一把抓住,問:“哪裡去?”舒容答:“回家去,找我哥。”翠袖將桃枝兒一拉,低聲道:“我們跟你去。”
舒容踟躇:“我還沒向哥哥稟報呢。”翠袖氣得低喝:“桃枝兒已經是你的人了,走不走,是遲早的事,留在醉花蔭,難道等著巡捕來拿人麼?”
一言提醒了舒容和桃枝兒,不再廢話,忙忙奪門出去,覓路便跑。
少時差官來到,看了凶事現場,也不打話,只一條繩索將封十四娘及沒有走脫的倌人丫頭都鎖了,齊齊帶往差館裡去。
舒容帶著翠袖桃枝兒一路沒命地跑回家,見著舒培,只知喘息,說不出一句囫圇話來。
舒培見弟弟帶了兩個倌人回來,正自惱怒,翠袖早已斂容施禮,細細央告:“醉花蔭出了命案,我姐妹是清白的,但若留在那裡,必脫不了干係。聽人家說,差館裡拿人,不論有罪沒罪,都先吃一頓板子,我們雖是賤命,倒也從小兒養尊處優的,哪裡禁得起那些鐵鏈板子?只得來投奔舒老爺,求老爺可憐可憐我們姐妹,收容幾日,就是翠袖和桃枝兒的再世父母,救命菩薩了。還有崔老爺那裡,求舒老爺幫忙遞個信兒,請來商量商量。”
舒培聽了,大驚失色,忙問:“什麼命案?慢慢說。”及至聽說是賴福生斃命,更加驚駭,又問:“夏煙湖呢?她如今怎樣?”及至問出,心中已約略猜出答案。
果然翠袖答道:“現場只有賴帥一個屍首,那煙湖,卻不知哪裡去了。”
舒培更無猜疑,又問:“你說賴福生是被人用刀捅死,可看清是一把什麼樣的刀?”
翠袖細想一想,遂形容給他看:“這麼長,這麼厚,柄上刻著一個字,好像是……對了,是‘胡’字。”
舒培聽了,雙淚橫流,坐倒在椅上,半晌無話。舒容只以為哥哥和自己一樣,是嚇壞了,倒不安起來,覷著臉問:“現在,怎麼辦呢?”
舒培揮揮手,叫舒容帶翠袖和桃枝兒且去廂房安置,自己一聲不言,呆坐廳中,心裡頭刀剜火燎一般,只恨不能立時三刻見到夏煙湖,當面問個明白。
次晨起來,田氏一眼看到舒培,不禁吃了一驚,只見他兩眼通紅,滿面于思,似是一夜未睡,忙問:“你這是怎麼了?醉花蔭出事,又不和我們相關,這樣勞神。”
舒培擺手叫她不必驚慌,命丫環叫來弟弟舒容,且向他二人細細叮囑:“醉花蔭一案,與我家並無瓜葛,旁人議論,不可熱心參與,免得說多錯多。另外我家曾經失刀一事,絕不可向一個外人提起,便是桃枝兒面前也不可說起。”
舒容與田氏也都知茲事體大,連連點頭稱是。接著一早派去請崔子云的家丁回來,報說崔老爺有公幹,近日要往京里去,改日再來拜訪。
翠袖聽了,連連冷笑。桃枝兒驚惶問:“崔老爺平日裡與姐姐那般恩愛,果真用到人的時候,居然好意思躲起來。依我說,我們姐妹就直接去他家裡拜訪,看他有什麼臉?”
翠袖斥道:“說的胡話!我們是他什麼人,要找到人家家裡去?不是送上門給人家羞辱?”
桃枝兒便又攛掇:“姐姐的好客人也不止崔老爺一個,要不,都派人去請一請。俗話里說的,患難見真情,倒要看看到底哪一個待姐姐是真心的。”
翠袖笑道:“堂子裡把戲,還說什麼真心?真是孩子話。”遂置之不理。
舒培一旁聽見,暗暗敬服,背地裡向田氏叮囑:“這位翠袖小姐,也算是一位巾幗人才了,她現在一時落難在我家,沒有親朋好友投靠,你萬不可薄待了她。”
田氏笑道:“還用你說?她們在這裡,吃的用的,都跟我一樣,哪裡敢慢怠了?只是我有時想想倒覺好笑,家裡出去了一個倌人,倒又進來了兩個倌人,出出進進的,成了堂子了。”
於是舒培更多地加派人手,向四下里打聽胡小姐下落,並叫留意詢問夏煙湖去向。
消息倒聽了不少,有說那晚上其實有丫頭並未睡熟,眼見煙湖渾身縞素自房裡出來,登檐走壁地去了的;有說眼見一條狐狸自房中逸出,轉眼不見的;有說這賴大帥與夏煙湖原是前世恩仇,煙湖並非人類,來世間就是索命的;也有說在外鄉見過一個絕似煙湖的伶人,在江上放船游歌,又是某家娶親,那新娘子舉止音容與煙湖相差無二。
每每得到些風聲,不論真假,舒培都立時派人前去,卻次次空手而返,到底也沒個音信。
不久衙門裡傳出消息,說是封十四娘因為不堪審訊,竟在獄中自盡了。衙門裡因胡亂派個畏罪自殺的名兒,將案了了,其餘外場丫頭,也都予以無罪釋放。
此時舒培因為已經收容桃枝兒在家,只得先替她和舒培圓了房。又問翠袖可要替她尋一門親事,翠袖婉言謝絕,朗朗地道:“經過這一劫,我也總算長些見識,認清那些人了。有哪一個是可嫁的?明媒正娶,我沒那個命;嫁人作妾,我又不甘心。況且靠人不如靠己,靠一個男人不如靠十個男人,我打小兒賣進堂子裡,除了做倌人,並沒別的本事。且十四娘收藏賣身契的地方,也只有我最清楚。做了這幾年倌人,已經看透了這些鏡里恩情,還是自己會做生意能賺錢最要緊。”舒培見人各有志,便也不再多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