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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煙湖穿戴了出來,站在樓梯上,厲聲喝止醉花蔭諸人:“都不許攔著。只管叫他們砸,砸爛了,自然有賴大帥給買新的。”

    瞿無鳳看到夏煙湖,正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嗷”地一聲撲上樓來,張開戴了指甲套的五爪便向煙湖臉上抓去。夏煙湖一閃躲過,卻在腳下輕輕使個絆子,瞿無鳳本來已經撲空,重心不穩,哪裡還禁得起這輕輕一絆,頓時合身向樓下摔去,驚得樓下人都大叫“救命”,眼看她要跌滾下來,夏煙湖卻又斜刺里插進,一把抱住了。樓下眾人這才揮一把汗,都停了手呆呆地看著。

    瞿無鳳自己也是一身冷汗,承了夏煙湖這個情,倒不好再叫人砸下去,又一腔委屈,不禁坐在梯級上,掩面大哭起來。樓下諸人或有手裡舉著瓷瓶家什的,也不知該砸下去還是放下來,都呆呆地面面相覷,尷尬無言。夏煙湖遂溫顏和氣地,攙起說:“無鳳姐姐,小心哭壞身子,不如往我屋裡躺躺吧。”又命跟隨無鳳的娘姨丫頭把無鳳的帕子送上來,又命自己的丫頭打水來洗臉,叫把菸具擺到自己屋裡來,又叫外場重新把廳里布置起來,一通命令,有條不紊。

    眾人正群龍無首,不僅醉花蔭的人,便是瞿無鳳帶來的娘姨相幫因見自己小姐無話,也都只得乖乖聽從夏煙湖,依命行事。

    煙湖看見場面已經壓服下來,便親扶了瞿無鳳進房,拉了她的手並肩坐在床上,細細勸道:“你我既做了倌人,無非為著一個錢字。賴大帥先做了姐姐,又做了我,是我搶了姐姐的生意;只是姐姐起初做大帥的時候,豈非也是從別的姐妹手裡搶來的生意?這裡是大帥送給我的衣裳頭面,我現在轉送姐姐,當作小妹的一點賠情禮,還望姐姐不要嫌棄。”

    瞿無鳳聽了詫異,停了淚問道:“這卻是為何?賴大帥給你的,當然就是你的,你也是自己本事賺了來,給了我,你不是白做了他?”

    煙湖笑道:“我剛才已經說過,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我有給姐姐的,自然能夠再賺回來。姐姐無須擔心。”說罷打開珠寶箱子,但見裡面金光燦爛,無非珍珠翠玉之類,數之不清,煙湖悉數推給無鳳,又從底層拿出幾張銀票來,說:“這是我的賣身銀子,姐姐不嫌棄,就一併拿去吧。”

    瞿無鳳見了如此厚禮,不禁大驚,反不好意思起來,說:“這怎麼能夠?”

    夏煙湖勸道:“我既賣了自己,進了這行,也就說不得自由。賣了多少,賣給誰,對我都沒什麼實在意義了。我既做了大帥,是斷了姐姐的財路,我的心裡也不安,沒別的賠償,這些銀子,就送給姐姐,算是結個善緣吧。”又出來對跟隨無鳳前來的眾娘姨道:“你們無鳳姑娘,我已經留下了她在這裡吃茶,你們先回去吧。”

    眾人沒頭沒腦地鬧這一場,再沒想到會是這樣,都六神無主,便答應一聲散了。煙湖自己的丫頭遂端上茶水來,請瞿無鳳喝茶用點心。

    無鳳倒哧一聲笑起來:“我們成日家給客人敬煙敬瓜子,現在倒輪到我自己做客人了,一做起來,先還就來做你這個紅牌倌人。”說著坐到梳妝鏡前,因見自己兩邊的頭髮鬆了,便向煙湖討梳子。

    第九章 不穩重

    煙湖說:“我替你梳吧。”自己取了梳子,飽蘸了刨花水,細細地替她把兩邊的頭髮刷進去,又說,“這臉上的妝也花了,補一補吧。”

    因見無鳳死盯著妝檯上一對郎紅釉的六寸高康雍瓷玉壺春瓶看,便道:“姐姐喜歡,這對瓶子也送姐姐。”

    無鳳越發羞愧,自己嘲笑道:“早知道這樣,剛才就該手下留情,少砸幾個瓶子了,現在才知道,原來砸的都是我自己的東西。”煙湖笑道:“不值提起。”又親自用竹剪刀剪了一枝半開的玫瑰花替她簪在耳際,端量一番,笑道:“這才是人面桃花相映紅,花面不如人面嬌呢。”

    正自妝扮,封十四娘已接了信,帶著翠袖忙忙地趕回來,原想醉花蔭不知鬧成什麼樣子,及至見到夏煙湖和瞿無鳳手挽著手,正有說有笑地喝茶吃點心呢,倒鬧了個糊裡糊塗。

    無鳳見了十四娘,從容站起施禮,先賠情道:“封媽媽,剛才是我不穩重,這裡已經向煙湖姐姐認過錯了。醉花蔭打壞的東西,我這就雙倍地賠來,還望媽媽不要跟我這個小輩計較才好。”

    封十四娘猶自不解,翠袖早攜了無鳳的手笑道:“每每說要和無鳳姐姐好好聊聊的,只是見了面,不是應局就是吃酒,總沒機會坐下來清靜聊聊,說說知心話兒。難得姐姐到我們這裡做客,是請也請不到的,說什麼賠不賠的話呢?幾件花瓶瓷器罷了,還怕煙湖沒本事讓賴大帥挪辦來新的麼?”

    瞿無鳳笑道:“可見是姐妹,姐姐的話竟和剛才煙湖的一模一樣,醉花蔭真正藏龍臥虎,從今往後,我瞿無鳳算是服了,聽到醉花蔭的名號,一定遠遠地就跪下來磕頭,再不敢爭出頭了。”

    封十四娘聽了,自覺顏面有光,便也不再追究上門鬧事之罪,反命小丫頭好煙好茶侍候瞿無鳳,又留無鳳吃飯。

    無鳳笑道:“鬧這半日,我也乏了,且也怕有客人叫局,耽誤了姐姐的生意,這就告辭,改日再擺酒謝罪吧。”又寒暄數句,分手告辭。

    十四娘又安撫煙湖幾句,抽身下樓,將小丫頭叫來細細盤問,聽罷事情始末,倒詫異起來:“你果然看得清楚,煙湖竟會拳腳?”

    小丫頭說:“怎麼沒看真?當時的情形,真比一齣戲還叫好看,煙湖倌人也不知怎麼弄的,這樣一腳,又這樣一抱,就把那個瞿無鳳擺弄得一絲脾氣也沒有。那瞿無鳳來的時候本來氣勢洶洶的,被煙湖倌人擺弄這幾下,眼見論打論說,都討不了好去,這才服了軟。”

    說著翠袖也下來了,摒退丫頭,向十四娘拍手道:“媽媽瞧,我起先說什麼來著?這夏煙湖果真不是一般人,她若不是個狐狸變的,哪有這樣本事?你看她處事為人,哪裡像個凡人?竟連拳腳也會了。”

    十四娘也說:“我聽說那瞿無鳳來的時候氣洶洶的,煙湖三言兩語,竟把她說得一絲氣兒也沒有。真不知她使了什麼狐媚手段。都說狐狸精不但迷男人,也迷女人,如今看來,竟是真的。你看剛才瞿無鳳那情形,五迷三倒的,比下蠱還靈,都不知是中了什麼邪。”

    瞿無鳳回到荷花里,倒見賴福生已經先等在那裡了,見了她,笑道:“無鳳倌人哪裡高樂去了,叫我在這裡苦等。可是新吊了小白臉,討厭起我老頭子來了?”

    無鳳一邊脫了外邊衣裳,一邊笑嘻嘻道:“我去醉花蔭了,把那裡打得稀爛。”

    賴福生哪裡肯信,只說:“那可了不得?封十四娘不是要苦死?”

    無鳳道:“她才不怕,她說凡我打爛的東西,都要大帥去買了新的添來,她巴不得呢。”說著爬上炕去,撿了一遍桌上擺的乾濕果品,別的且不理會,只將一碟五香開口松子取到面前來,剝了殼,將松子仁兒托在絹子上奉與賴福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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