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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封十四娘便打著嘴說:“就是了,大帥是經過大陣仗的人,生死都由自己捏著的,自己就成了神了,還要別的神仙管?”

    口裡只管奉承著,卻左右弄不懂賴福生意思,也不知該叫哪個姑娘起來侍候,索性吩咐外場:“只管把姑娘都喊起來,睡著的沒睡著的,都出來侍候大帥吃酒。”賴福生正中下懷,便安坐樓下廳正中,四面環繞了七八個倌人娘姨,惟獨不見桃枝兒。

    封十四娘惱怒:“這丫頭睡死了,看我不拿剪子剪了她的瞌睡蟲兒去。”翠袖忙忙拉住,附耳細說。封十四娘詫異:“有這種事?”

    賴福生道:“說的什麼?讓我聽聽?不是娘兒倆搗鼓著怎麼孫二娘開店,拿我做人肉包子吧?”

    翠袖笑著:“賴帥這話說得噁心,我們不怕槍子兒嗎?實在是家醜不可外揚,不可說給大帥聽。”

    賴福生道:“堂子裡能有什麼家醜不家醜的?無非是哪個倌人養了小白臉,又或者十四娘嫖戲子跟別的媽媽打起來了。”

    氣得封十四娘又是笑又是罵,狠狠剜了賴福生一眼道:“大帥刻薄起人來,舌頭比槍子還厲害呢。我是什麼人?就敢嫖戲子養小白臉兒了。實話同你說罷,是我那個不爭氣的女兒桃枝兒,竟然不聲不響,擅自把舒二爺留下過夜了,連台花酒也沒吃就想開苞,哪有這樣的便宜?倌人們只管都這樣子做起來,我這堂子也不用開了,索性改慈善堂罷了。說起來,可不是丟人?”

    賴福生道:“原來是這樣。依我想,舒二爺倒不是不肯給錢,倒是怕他那個哥哥,不敢張揚,你們是行家裡手,想想我說的可是?”

    翠袖說:“大帥說的正是呢。媽媽別擔心,今夜且叫他們快活,明天舒二爺起來,女兒自有道理,斷不肯讓媽媽吃虧。倒不要現在臊了他們才好。”

    賴福生也說:“就是,棒打鴛鴦,煞風景很很。我們不理他們,我們且自己樂起來。”遂擺起台面,並不請一位客人,只命一應倌人丫頭連同封十四娘都團團坐下,自己動手擺了十個莊,嚷著要與倌人們打通莊,輸了也不要人代酒,只管一杯杯死灌,頃刻喝了四五杯。

    封十四娘翠袖等都摸不著頭腦,樂得陪著他鬧,見他喝得十分狠了,方勸道:“不如代一杯吧。”

    賴福生道:“也好。”竟將杯授與夏煙湖。煙湖接過杯來,竟不答言,一仰而盡。賴福生叫一聲好,親自又斟了一滿杯授與煙湖,煙湖問:“是何名堂?”賴福生看著煙湖的眼睛說:“沒有名堂,只是我想敬你酒喝,你給不給面子呢?”

    煙湖聞言,不復多言,接過杯又是一仰脖子幹了。大帥再敬,煙湖再干。一氣喝了四五杯,直喝得滿面緋紅,額頭密密一層細汗,賴福生還要再敬,煙湖按著杯子央求道:“再不能了,存一杯罷。”

    眾人這才會過意來,封十四娘向翠袖打個眼色,翠袖遂換過座位,將夏煙湖按至賴福生肩下,笑道:“煙湖妹子怯酒,雖然也是做倌人的,倒從沒有什麼恩客,也多不肯與人代酒的,今天喝了賴帥這滿滿的幾大杯,套一句剛才席上大帥的話來說,倒是有情義得很。”

    賴福生嘿嘿而笑,便不再強敬煙湖吃酒,反自己接來一飲盡了。

    封十四娘雖不明白所謂“有情義”典出何處,約摸也猜得到了,遂湊趣道:“煙湖是我的心肝兒寶貝,賴帥真想讓煙湖吃酒,可不能只吃這般便宜酒,倒是替我們煙湖正兒八經擺個雙台,吃回酒席才好。”

    賴福生正等著這一句,更不遲疑,豪聲應道:“這個容易,只要煙湖姑娘有命,本帥莫敢不從。”

    眾倌人嘻哈大笑,都推煙湖說話。夏煙湖含笑向賴福生瞅了一眼,說:“誰稀罕呢?”

    話到一半,又咽住了,低下頭咬著帕子微笑。賴福生見了這般情形,哪有不醉的道理,便扯了煙湖的手說:“你不稀罕我的酒,我偏稀罕請你吃酒,你給不給我面子呢?你若不給,我可就拜你了。”說完推開椅子,當真要拜下去,唬得封十四娘急忙攔住,又是笑又是推的,道:“這可折煞我們了,煙湖倌人,你行行好,還不趕緊應了呢?不然我也要拜你了。”說得眾倌人都笑了,煙湖拿帕子遮了臉,掩面抽身而去。

    眾人遂推著賴福生追上去,賴福生笑嘻嘻地,果然追進煙湖房中,和她面對面兒坐了,道:“從此我只做你一個,好不好呢?”

    煙湖起初不語,半晌微抬了頭,斜斜睨道:“你先時那般冷淡,現在忽然又要做我了,也不知是真是假?”

    賴福生長嘆一口氣,借了點酒意,遂剖心瀝膽地表白道:“我十三歲起便逛堂子,從南到北,八大胡同,石塘嘴,上海灘,蘇州閶門,哪裡的規矩不知道,哪裡的姑娘沒做過?從來想做誰就做誰,從沒失手過,也從沒猶豫過。只是你,自打我第一次見了你便放不下,後來見你出來入了這一行,依我的個性,原該第一個就做了你才是,你道我為何只是冷眼旁觀?卻是因為中間礙著一個人。”

    夏煙湖早已猜到答案,卻偏偏明知故問:“是誰?”

    賴福生冷笑兩聲,嘆道:“還有哪個,就是我的生死對頭,舒培舒將軍。當年我與他一場惡戰,殺了他的主子,他卻也差點廢了我一條胳膊,現在想起來還心驚膽顫呢。沒想到冤家路窄,我和他倒又在這煙花場裡遇到了,雖然說戰場無父子,各為其主,過去了就是過去了,到底有個仇根兒在那裡。偏偏你又是從他家裡出來的,因此我只疑心你和他是一路,不敢太做兜攬。直到今天在席上看了你與他那般作派,才知道你兩個竟是清白的,所以才對你放了心。”

    夏煙湖紅了眼圈兒,幾欲淚下,半晌方慢慢地道:“原來大帥這樣想我,我還只道大帥看不上我這蒲柳之姿,恨我不懂巴結呢。”

    賴福生見她這樣委屈,心都化了,上趕著摟在懷裡叫道:“心肝兒,你把我的心都揉碎了,我怎麼會看不上你呢?睡里夢裡都想著呢。”

    夏煙湖將身子一扭,讓開懷抱,正色道:“大帥,我雖微賤,入了這一行,到底還是處子之身。大帥取中我,是夏煙湖的福份,自然感恩戴德,但大帥是行中高手,豈會不知規矩?既要行周公之禮,總得擺酒下訂,風風光光地讓我跟了你,若要這般苟和,斷然不可。”

    封十四娘這半日一直隔著帘子偷聽他兩個說話,起先說到“只做一個”已經留意,又是什麼“疑心”,什麼“清白”,哪有不豎起耳朵的?待聽到夏煙湖說要擺酒下訂,正合心意,趕忙搗著小腳過來,笑道:“大帥既然看重我們煙湖姑娘,不如娶了她,不過,可不能這麼草草行事。雖說我們煙湖命薄,入了這個行當,到底是個黃花閨女。這開苞xx瓜,是一生一次的大事,過了這村,再沒這店了,豈可兒戲?如果草率了,不僅姑娘一生落下心事,便是大帥面上,也不見得是真心要與我們姑娘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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