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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一組偵察員在鎮子的一個大車店的二樓房間裡面看著監視器。他們化妝成地質勘察隊包了整個旅館的二樓,老闆收了錢也就懶得過問他們的事情。楚靜走進房間:"還是那麼處理的?"一個偵察員努努嘴:"那不,裝起來了。看來是要結束了,準備等人接頭。"楚靜拍拍他的肩膀:"仔細點!這肯定是個老狐狸!"第二天,陳光按照約定拿了煙盒照相機。他忍著性子學習了使用方法,孫珍珠本來想給他點鼓勵,但是看他鐵青的臉色還是算了。陳光默默的回去了,孫珍珠看著他的背影苦笑,心裡如釋重負——終於要完成了!
陳光坐在床上坐了半夜,設計說明書和煙盒相機都扔在床上。他呆呆坐著,始終沒有去碰那個相機。快天亮的時候,門被人輕輕地敲著。陳光很警覺一把拿被子蓋住東西問:"誰?!" "我。"王斌在門外低聲說。陳光起身開門,王斌站在門口。陳光沒說話讓他進來,王斌低著頭:"我是來幫你的,我知道你下不了手。"陳光忍著眼淚:"你都看見了?"王斌點頭,陳光無語。王斌壓抑著自己的眼淚:"陳光,你聽我說!……" "別說了,這是你的工作。"陳光苦笑推開他,"你開始吧。"王斌忍著眼淚掀開被子打開檯燈,拿起煙盒照相機翻開設計說明書一頁一頁開始拍攝。陳光胸悶,閉上眼睛眼淚流出來:"我做夢也沒想到過,我會背叛這支軍隊……我太愛這支軍隊了,這幾天我腦子裡面都是我上軍校以後走過的每一個正步,打過的每一顆炮彈,甚至是穿壞的每一雙膠鞋……我怎麼覺得都跟做夢似的?我做了一場軍人夢,好幾年的軍人夢,現在夢怎麼就那麼突然醒了呢?"王斌的眼淚啪嗒掉在說明書上,他輕輕拂去,想說什麼又都說不出來。
"如果是在真刀真槍的戰場上,我會是一個好軍人的。我不怕死,我勇敢,我立場堅定!我技術嫻熟,我心理穩定,我還會帶兵,我會把戰士們帶得嗷嗷叫!"陳光轉向王斌睜開淚眼,"王斌,你相信我嗎?" "我相信……"王斌哽咽著說。
"我現在每天穿上軍裝,都覺得是最後一次。我原來也跟別的幹部一起罵,說我們的軍裝太土,太難看……可是,我現在覺得這軍裝是這麼好看,這麼好看……王斌,這軍裝真的很好看……我捨不得!我真的捨不得!我恨不得穿著這身軍裝去死!……我寧願去死我也不願意脫了軍裝啊,王斌……"陳光哭著說,"可是我為什麼就出賣了這身軍裝呢?為什麼呢?這一切都是為什麼呢?我可以去為了這支軍隊去死啊,我絕對不眨眼啊!……我在軍校是第一名,我在部隊帶的連隊是第一名,我什麼都是第一啊!可是我為什麼就把這一切都毀了呢……"王斌再也忍不住哭了出來。
"還有小梅,她那麼愛我。她是那麼純潔,那麼純潔的一個女孩,一個鄉村女教師……她把一切都給了我,無怨無悔……我帶她來北京,她以為可以開始新的生活……"陳光痴痴地說,"我該怎麼面對她?怎麼告訴她這一切……"王斌捂住自己的嘴不哭出聲。
"還有我的父母,我怎麼告訴我爸爸媽媽我叛變了解放軍?"陳光哭著說,"我一直是他們的驕傲啊!他們都是普通工人,我是他們最大的驕傲啊!他們把我穿迷彩服戴著坦克帽蹬著坦克靴站在坦克上的照片放得和我真人一樣大啊!掛在客廳,誰來了都要看見,都要告訴他們我兒子是坦克兵……那滿屋子都是我的獎狀和獎盃啊,還有軍功章……我還有軍功章啊,現在我要他們把這些都拿下來……" "陳光,你原諒我!原諒我沒有在你最關鍵的時刻把你拉出來!"王斌哭著說,"我對不起你,我對不起我們之間的兄弟情意!" "別說了,那是你的工作……我能理解。"陳光臉色蒼白閉上眼睛。
王斌咬著嘴唇流著眼淚繼續拍照,一頁一頁地翻著。
天邊逐漸顯出魚肚白,王斌熟練地取出菲林交給陳光:"你記住,把這個交給她。千萬別演砸了!"陳光點點頭,眼睛紅透了。他突然問轉身要出去的王斌:"我還是黨員嗎?"王斌心都碎了,他閉上眼睛:"起碼現在還是。"陳光點點頭,慘澹地笑笑:"我知道了,你去吧。"王斌出了屋子,後面的屋子裡面陳光爆發出撕心裂肺的哭聲。王斌戴上墨鏡堅定地走著,可是眼淚已經從墨鏡下面流出來。他走著,每一步都在撕裂著自己的心。
"今天晚上的行動分為兩組——第一組,監控蜂鳥和比目魚的交接,由王斌負責;第二組,監控黑魚和小黃魚的交接,由楚靜負責。他們現在已經在現場,你們將作為有生力量投入戰鬥,保證最後階段的戰果!"魏處長緩緩地說,"行動代號'打魚',行動決心是斬斷敵特圍繞坦克研究所鋪開的間諜網,同時順藤摸瓜挖出他們的地下交通線。由於我們送出去的誘餌都是真實的猛虎主戰坦克絕密資料,所以半點也馬虎不得。明白了嗎?!" "明白!"年輕的情報幹部們低聲吼道。
"根據部局兩級領導指示,打魚行動正式開始!"魏處長揮揮手,"出發!"天色黃昏,十幾輛各種牌照各種品牌的轎車和吉普車從北京郊區的一個沒有任何門牌標誌的機關大院魚貫開出拐上不同的方向。年輕的情報幹部們默默無言,在無人知曉的這個普通的黃昏去投入這場黑暗當中的沉默戰鬥。
他們都很年輕,都曾經是普通的大學畢業生,只是已經投身這個沉默的職業。國家、民族、信仰、忠誠、責任……這些詞對於他們的同齡人來說,可能已經非常遙遠,而對於他們來說卻就在生活的每個瞬間,甚至滲透進個人生活的方方面面。他們也有家庭,也有父母、愛人或者孩子,然而他們對那些悄悄消失的日日夜夜卻無從解釋,也永遠不會解釋。
沉默,就是他們唯一的解釋。
黑暗當中,坐在遠處車裡的年輕幹部們等待著命令。在楚靜的監視屏幕上,老趙頭已經離開小鎮,在野外換了得體的乾淨便裝搭車進城。在她暗語命令當中,監控車輛如同黑暗當中的利劍慢慢地展開了跟蹤包圍圈。
鎮外的山上,穿著嶄新常服的陳光中尉一步一步走向了接頭地點。無數黑暗當中的眼睛將這裡變成了透明的,不同角度的監控鏡頭將畫面傳送給了監控指揮車上的王斌。
他睜著布滿血絲的眼睛注視著陳光走向孫珍珠。
什麼地方不對勁?他總是在隱隱約約感覺到,但是又說不出來。他看著面色沉著的陳光,那臉上的堅定如同走向戰場。——是的,這是自己教他的啊?這就是戰場,看不見硝煙的戰場。沒什麼問題啊?——但是,哪裡不對勁呢?
嶄新的三接頭軍官皮鞋踩過嘩啦啦的亂糙。
陳光走向等待在那裡的孫珍珠,她也沒有什麼表情。軍帽下陳光的眼睛很平靜,也很冷峻,就是在注視敵人。孫珍珠慘澹地笑笑:"中尉,你穿軍裝真的很帥。" "你要的東西。"陳光伸出左手。孫珍珠無語接過,片刻:"你不想再和我……" "滾。"陳光的語氣很平靜。孫珍珠顫抖一下,默默無語轉身走了。她越走越快,趕緊要離開這個危險的地方。陳光看著她的背影消失了,徹底看不見了。一滴眼淚滑過他的臉頰,他低沉地說:"王斌,你交給我的任務我完成了。"監控指揮車上,王斌恍然大悟,他衝著耳麥高喊:"阻止他!"陳光拔出腰間81自動步槍的槍刺對準自己的咽喉:"我愛軍隊,我不是故意的。"王斌已經扯掉耳麥跳出指揮車,肖天明和雷鵬緊緊跟在他的身後跑向那片山坡。王斌的腳步跌跌撞撞,頭上青筋爆起,想喊卻又無聲——絕對不能喊!這是職業本能告訴他的,絕對不能驚動正在撤離的蜂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