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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岷猝不及防被他攬了個正著,又怕驚醒他,只好一動不動臥在枕頭上,儼然要成為一座貓雕像。江家的伙食很好,頓頓都有可口的小魚乾,夜間還會跟著江小邪加餐,顧影帝沒幾天就被餵得膘肥體壯,蓬起來宛如一個圓潤的球。
十個橘貓九個胖,還有一個賽大象。
不幸的是,他就是賽大象的那一個。
夜深人靜時,顧影帝孤寂地獨自坐在窗台上,也會悲哀地想念那八塊漸漸離他遠去的腹肌;而如今他低下頭來,只能看見一大坨突出來的毛肚皮。
歲月是把殺貓刀,這話一點都不假——他從一開始人見人愛的小萌貓變成今天這能表演泰山壓頂的大肥貓,總共用時也不過兩月而已。可見這歲月還是把快刀子,尤其是對橘貓而言。
他甩了甩尾巴,忽然眼神一動。
江邪醒了。
貓主子三兩下躍到地上,去拽兩個正聊天的保姆的褲腳,將她們使勁兒往房裡拖。
“這貓——”胖保姆笑,“這貓,怕不是成精了吧?瞧這精的,都知道喊人了。”
“誰說不是呢?”瘦一點的保姆抿抿乾癟的唇,聽見屋裡傳來的哭聲,不由得嘆了一口氣,“這小祖宗……一天都不讓人閒。”
她拿著杯子和奶粉,跟著貓主子進了臥室。江邪此刻已經完全醒了,瞧見旁邊沒人,正在張著嘴乾嚎。瘦保姆將張著嘴哭的江小邪抱起來,在懷裡晃著哄,“ 哦哦哦,乖乖……不哭了,讓你蘇阿姨給你泡牛奶!”
溫熱的奶粉汩汩流進了嘴裡,江邪瞬間就安靜了下來,喝的吧嗒吧嗒。顧岷站在桌子上望著他,心裡都因為他此刻滿足的神情化成了一灘水,不由得靠得近了點,拿舌頭舔了舔他沾了點奶漬的臉頰。
又軟又甜,像是棉花糖。
糖做的江小邪伸出手,咯咯笑著抱住了他的貓頭,蹭了又蹭。軟乎乎的親吻落在貓鬍子旁邊,帶著香甜的奶味兒。
顧岷的一顆貓心都化成了水。
今天是去醫院檢查的日子,見江邪醒了,兩個保姆便開始收拾東西,奶瓶、尿不濕、口水巾、手帕紙……再帶上兩個玩具,滿滿當當塞了兩個小包。顧影帝於一旁優雅地蹲著看她們收拾,瞧見江邪最愛的撥浪鼓被落下了,就拿嘴叼著,往其中一個包里塞去。
他塞到一半,動作忽然頓了一頓。
……那是什麼?
他隱約瞥見了一小塊粉紅色的布料,上頭還綴著細細的白蕾絲,只是他還未來得及細想,包就已經被胖保姆提了起來,那保姆拉上拉鏈,衝著他揮揮手,滿臉嫌棄道:“去、去!別再尿我這包里了!”
顧岷沒心思管她的冒犯,他的目光在這兩個人之中來回掃視了一圈,不知為何,總覺得何處有些不太對勁。
客廳傳來胖保姆的聲音:“這外頭這麼好的天氣,你還用戴口罩啊?”
瘦保姆含混地應了聲,簡短解釋:“有灰塵。”
“真講究,”胖保姆嘖嘖感嘆了兩句,隨即將江小邪抱起來,“走,去醫院量身高嘍!”
她提了包走到門口,回頭才發覺出不對,嫌惡地一腳踢過去,“這貓跟著我幹嘛?去去去,乖乖在家呆著!”
顧影帝此刻與她的身形相差甚遠,被這一腳踹過去,一下子癱倒在了地上。就在他爬起來的這一當口,隨著哐當一聲,門被鎖上了。
江邪被兩個保姆抱走,此刻還隔著窗戶伸出截小胳膊奶聲奶氣跟咪咪拜拜——顧岷趴在窗台上望著他,毛腦袋緊貼著玻璃窗,電光火石之間,他驟然明白了自己心頭湧起的那幾分違和感究竟是從何而起的。
包里裝著的那塊粉紅色布料,是一條小裙子。
他渾身的血液驟冷,飛速跳到料理台上,聞了聞水壺的味道——那並不是平常的清水的氣息,裡頭摻雜了點淡淡的苦味兒,而這壺水,剛剛被用來沖泡了奶粉,滿滿裝進了保溫杯里。
不對!
這不對!
胸口的那一點危機意識驟然間升到了頂峰,顧岷不自覺拱起脊背,渾身毛毛炸起,發出察覺到威脅的嗚嗚聲。他焦急不安地躥回窗台,望了眼樓下的方向,一輛陌生的黑車早已徐徐駛入長長的車流,只剩了一點冒出的尾煙。
顧岷的血凝固在了四肢里。它猶豫了下,望著一扇並沒完全關嚴實的窗戶,咬著牙跳上去,拿自己的身體用力地向外撞。高空里灌進來的風讓他周身的毛髮都豎了起來,顧岷卻再也管不了更多,他瞧著這扇縫隙越來越大的窗,驀地用上了全身的力氣!
“啪!”
隨著一聲清脆的撞擊,這扇向外推的窗戶終於出現了足夠他通過的縫隙,顧岷用力過大,一下子整隻貓都從縫隙里甩了出去,只剩兩隻爪子死死地扒著窗口。十四樓的風毫不留情地刮過來,沉重的肚子一個勁兒拖著他往下墜,他的爪子被磨得生疼,頭一次後悔自己為何不減肥。
然而現在說什麼也晚了,顧岷毫不猶豫地將自己盪起來,像是只斷線的風箏,准准地落在了不遠處的空調外機上。他順著一層層的空調外機及小陽台往下跳,直到落到地面上,這才邁出四條腿,頭也不回地拔腿狂奔起來。
快!
他從無數人腿的縫隙中一躍而過,耳畔全是呼呼的風聲。
再快一點!
J市是江家的地盤,她們要是真的動了心思,絕不會把江邪留在市里——而離這裡不遠,就有一個通往周邊地區的高速路口。到了此時,顧岷無比慶幸這是江邪成年後獨自居住的公寓,否則他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對這裡的路線熟悉至此,他無從數街頭巷角飛奔而過,穿過陰暗的小道,一路抄著近道,硬生生比堵車的黑車更早到了高速路口。
他終於又看到了那輛車。
車子果然沒有往醫院的方向去,反倒尋了條沒有攝像頭的偏僻小道,一路向橋下駛去了。顧岷思量了下,卻也來不及再去尋找什麼別的方法,他匆匆拿爪子在路邊用樹枝扒拉了個江字,並留了個大大的箭頭指向正確方向,之後頭也不回地繼續向前追去。
體力即將耗完,他的眼裡卻燃著火。路邊的景色呼啦啦向後倒退,他咬緊了牙,絲毫不敢放鬆,心裡的弦繃成了直線。
江邪……江邪。
等著我。
車停下來的地方是一處廢棄的倉庫,車上的胖保姆早已經不省人事,司機和瘦保姆一同把她抬了下來,拿葉子埋了大半,出乎意料的是,江邪卻仍然醒著。他睜著黑亮的眼茫然地看了一圈,隨後像是意識到了什麼,猛地癟癟嘴要哭。
“別哭,別哭!”瘦保姆咬著牙死死捂住他的嘴,把他的臉都捂得青紫一片,“死孩子,哭什麼哭!”
她從包里拿出女孩子穿的衣服,粗暴地往江邪身上套,“不許哭,給我安安靜靜的——要是錢沒到我們手裡,那才有你哭的時候呢!”
司機抽了根煙,吞雲吐霧中問:“你確定能拿到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