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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城本就是在軍營中長大的,一身血性不輸任何人,幾次大戰之後,匈奴中便有了傳說:雁門關又多了一位刀槍不入的戰神。

    兩位所謂的戰神常常聚在一處喝酒。

    酒性很烈,江城看管著不讓少年多喝,卻還是無奈地看著他醉了個東倒西歪。月色當頭,少年盤腿坐在庭中,掰著手指頭數:“張二叔走了,羅叔也走了,孟將軍也走了……”

    他一個一個往下數,每一個名字都爛熟於心,從月掛梢頭一直數到月上中空。最後,他望著這盈盈月色,喃喃道:“整整兩萬三千七百六十二人。”

    江城心中一顫,知曉他是在說雁門關中犧牲的人數。

    城裡的安寧並非沒有代價,這條路,生生都是用血和白骨鋪就出來的。

    他放柔了聲音:“去睡?”

    “睡什麼?”少年醉的兩頰醺紅,卻一動不動,突然間又傷心起來,嘴一癟,潸然欲泣,“西邊兒有人砍了四棵樹……好不容易長出來的,他為什麼要砍我的樹?”  

    江城一愣。

    什麼樹?

    他起先並未當回事,後來在路過城西時,卻看見了四個孤零零的樹樁。雁門少水,樹木極難生長,江城想了想,最後還是找了幾個士兵去調查此事,一天後見到了砍樹的木匠。

    木匠嚇得雙股戰戰,卻還是以實相告,樹是在兩天前的晚上砍的。

    而那一晚,少年分明和他一道,喝酒一直喝到天明。又怎麼可能跑到城西去看幾棵樹?

    江城察覺到了不對。

    他並不懷疑阿雁,只是心中暗暗存著疑慮,面上卻絲毫不露。兩人在之後的一天縱馬查看軍情,望著這蒼茫的萬里河山,江城心底湧上了點豪情。他以鞭指向匈奴所駐的西面,揚聲道:“我江城,定將以死守護雁門關!江城不死,就決不許匈奴踏入雁門關一步!”

    旁邊的少年不知為何突然紅了臉。他用力夾了下馬背,嘟囔:“你心裡有就行了,幹嘛喊出來?”

    “阿雁?”

    “走了走了,別說話!”

    江城莫名其妙:“我說要守護雁門關,並無錯言——”  

    “啊啊啊閉嘴!不許說!!”

    第32章 雁門關(二)

    電影院中出現一陣小小的騷動。江邪歪了歪頭,低聲對自家小嬌妻篤定道:“他們肯定在說,這片子,怎麼這麼基?”

    不僅觀眾看著基,連演員自己看著,也覺得這像是個披了層權謀軍事外皮的同性片。講真,要是下一秒電影裡兩個主角手拉著手錶白了,江邪都不會覺得有絲毫違和,恐怕也只有導演一人堅信這是純潔無瑕的兄弟情誼。

    顧岷側頭望了眼坐在不遠處觀看的叢爭,意外地從對方眼角處看到了點水光,他沉吟半晌,這才低低一笑。

    “說不定,”他輕聲道,“在叢導那裡,這就是正常的呢。”

    片裡的風聲漸漸大起來了。

    江城正於練武場練兵,卻意外聽聞哨兵抓到一名行動奇怪的老人,這人口口聲聲嚷嚷著要見他。江城脫了盔甲換了衣服去見,這才發現,自己曾在宮中看到過這張臉。

    老人見了他,立刻便顫巍巍跪倒在地,三次拜服遲遲不起。

   

    “殿下!”在遣退左右後,他厲聲高喊,“求殿下東山再起,重振我前朝!”

    江城心中一顫。

    他猛地向前踏近一步,叱問:“你剛剛說什麼!”

    “老奴所言,句句屬實!”老人抬頭仰望著他,一字一頓道,“皇城被破,萬千百姓被屠,妻女盡數被淫,殿下被俘,交由江將軍養育,如今,竟然不知自己身份、變成了這朝堂的忠誠走狗!殺父殺母之仇何報?滅國之仇何報?!”

    “有何證據!”

    “殿下腰背處有鷹形胎記!”老人毫不畏懼,“是否?”

    江城猛地一怔,伸手摸上後腰。

    那是一處暗紅色的印記,隱隱像是只雄鷹展翅翱翔的樣子,他摸到那處凹凸不平的皮膚,神情似是怔松似是無奈,最終哆嗦了下,緩緩鬆開了。

    十二年。

    他帶兵為當朝打仗,已有足足十二年。他十三四歲便廝殺於沙場,為著這天下負了一身傷,東征西戰,拋顱灑血,硬生生把半個山河吃力扛起,擔負在自己肩頭上。  

    他不肖母,也不肖父,父母皆對其冷淡不已,心中疑竇生了也不止一日兩日。而直到如今,他才知曉那些排擠輕視、忌憚嘲弄究竟都來於何處。並非來自於他的什麼軍功,而在於,他根本不是什麼萬人景仰敬重的大將軍,而是個人人得而誅之的前朝餘孽——哈哈哈哈!

    他到底為誰賣命?

    賣的是什麼命!!!

    “狡兔死,走狗烹,”老人的眼中似有憐憫,“殿下難道還要為這親手誅殺了先皇的狗皇帝效犬馬之勞?”

    自然不能。

    老人諫言,不如大開城門,與匈奴裡應外合,趁機攻下西北疆域。只是江城與雁門關感情漸深,縱使此刻立場相對,也絕不願打開城門迎匈奴兵將入內,他愛不得也恨不得,只能望著笑嘻嘻抱著他的腿往上爬的孩童,再看看不遠處含著笑把孩子架在脖子上騎大馬的少年,眼裡的火一點點熄了。

    過了兩日,阿雁拎著從曹虎賁處討來的好酒來敲門。

    可是這一次,這扇門沒有再打開。

    少年學不會退縮,又一天天跟去練兵場找他:“為什麼不陪我喝酒?為什麼不陪我打仗?”  

    他的眼睛乾淨通透,如同碧玉。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江城心中慢慢湧上悲涼,他咬著牙,終究後退了一步,沉沉嘆息,“阿雁,你小,所以不懂——”

    “你不說,”少年不依不饒,“我如何能懂?”

    說?從何說起?

    江城苦笑一聲,想及自己這麼些日子的痛苦掙扎,只覺得要被活活撕裂開了。他越是調查,便越是心寒,前朝數萬百姓,他的生身父母,就生生死在當今的屠刀之下!

    可笑他還為殺父仇人,賣了整整一十二年的命!

    “這雁門關並非我應在之地,我也沒有任何守護它的資格,”他輕嘆道,“如何還能陪你打仗?”

    國讎家恨,不能不報,宛如天塹。它把兩個人之間的距離生生撕裂開來,裂了一個無法填補的大洞。

    然而少年聽不懂這些。他垂著眼,只從將軍的話里聽懂了一句。  

    “所以——你也要放棄雁門關了,是麼?”

    “不是放棄,”江城狠了狠心,道,“此處原本就非我之所屬。”

    少年一怔。

    它本就是被當朝拋棄之地。

    說是兵家必爭,然而當今只重南方富饒沃土,怎麼看得到西北這黃沙漫天?沒糧少兵,雁門關是為著城裡無數百姓,才一直苦苦地支撐到今日,不知看了多少將領來了又去,灑了多少熱血,埋了多少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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