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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玩笑的?”穆羽接上了一句,如此問道。
曲喬心口一緊,竟有了幾分無措。她望著穆羽,能做的,只剩下沉默。
這時,穆羽輕輕推開她,走出了門去。他找到先前褪下的那堆護甲,蹲身翻尋了片刻,扯出了一條青色的髮帶來。
曲喬帶著茫然轉頭看時,他已然將長發束起。他捋了捋發尾,又舉步走了回來,笑道:“你每次開玩笑,我都當了真,也不差這一回。”
曲喬有些冤枉,卻又不知從何解釋。她低了頭,用自語般低微的聲音道:“對不起。”
穆羽見她這般,嘆了一聲,道:“不必道歉啊。你說過的話,是真心也好,是玩笑也罷,終究沒有惡意。一直都是我擅自當真,自尋煩惱。”他說到此處,燦然一笑,“但當真也當真了,到了現在,其實也沒所謂了吧。況且我想明白了,終究你心裡怎麼想,我不能知道。與其猜測懷疑、辛苦迎合,倒不如不管你,做我想做的就好。”
“誒?”曲喬不太明白他話里意思。
穆羽笑著,朗然道:“其實我也覺得我把頭髮束起來比較好看。”
不由自主地隨他笑起來的時候,曲喬猛地意識到了什麼。她的笑容一僵,唯餘下滿面的震驚。
這番表情變化,讓穆羽嚇了一跳,他上前幾步,問道:“怎麼了?”
“呀,原來是這樣啊……”曲喬說道。
“什麼?”穆羽不解。
曲喬望著他,慢慢笑了出來。
原來,迎合著對方一言一行之人,並非只有他一人。因他出現,她才生了種種矛盾糾結。怯於相守,卻又不忍離別。私心愛護,卻又不惜辜負。她自以為是樹木之身、冥頑懵懂,卻不曾發現,自己亦有諸多情感,由他牽動……
至此,所有的混亂痛苦皆都平息,心中滿盛的,只有溫柔。
“阿羽,”曲喬喚了他一聲,笑道,“你的餘生,我收下了。”
穆羽帶著疑惑,回她一笑,道:“這話怎麼有點耳熟?”
“嗯。”曲喬點點頭,握起了他的手來,“身心魂魄也給我吧。”
穆羽一驚,竟不確定自己聽見了什麼。她的手,微涼,卻將令人心悸的溫度灼入他身,轉眼燒紅他的臉。
曲喬再無絲毫怯意,她認認真真地盯著他,問道:“不行嗎?”
她的眼神,叫人無法迴避。況且,又何須迴避?
穆羽笑了笑,低聲應道:“本來就是你的啊……”
曲喬笑著,身子一傾,將頭靠上了他的肩膀。她閉上雙眼,低低笑道:“怎麼辦……好想開花啊……”
“啊?”
穆羽不解,曲喬卻不回答,只是笑。
兩人皆不言語,唯聽滿樹枝葉微顫,沙沙輕響……
……
山下,旋宮正領著弟子們巡視,卻聽一陣枝葉搖曳。她轉頭,就見滿山樹木皆籠上了一層熒輝,搖擺之間,流光溢彩。隱約有糙木甘香隨風而來,沁人心脾。
眾人不免驚訝。弟子中有人開了口,問道:“旋宮師姐,這……莫非曲姑娘又要來妨礙我們設壇?”
旋宮細細看了片刻,既未察覺魔氣,也不見任何危險。她蹙了眉,道:“我看是她的萬象森羅之術出了毛病……”她帶著幾分惱意,又道,“別是走火入魔了。”
此話一出,弟子們愈發緊張起來。一旁的孟角卻笑了出來,道:“師姐,平白無故說這些嚇人的話做什麼?”
旋宮冷哼一聲,邁步就走。孟角一臉無奈,搖著頭跟上了她的步伐。
眾人還沒走幾步,忽覺另一種力量迫壓而來。
“是魔氣!大家小心!”旋宮朗聲,如此道。
但見黑氣如紗,轉眼瀰漫,牽扯出駭人的冰冷。
旋宮喚出兵器,冷冷看著那從黑氣中走出來的人:
裊娜身姿,妖嬈形貌。雖有桃李之艷,卻似冰霜無情。其勢,足以震懾妖魔。其能,近可毀天滅地。
“殛天令主……”旋宮開口,強壓住自己聲音里的怯意,道,“三日之限未到,你未免來早了。”
令主聽著她說話,目光卻落在那光輝籠罩的山上。
如此情形之下,旋宮卻依舊找不到她絲毫的破綻。旋宮握緊了手中的畫戟,悄然轉頭,望了孟角一眼。孟角會意,略改了姿勢,意欲佯攻,助旋宮突襲。
就在這時,令主開了口,道:“本座的確來早了……”
旋宮和孟角聞言,暫緩了攻勢,不敢輕舉妄動。
“為什麼呢?”令主嘆了口氣,聲音聽來無奈,卻又暗藏怨毒,“本座已經將話說的明明白白了,為什麼就是不照做呢??”
令主說著,望向了旋宮一行。旋宮只覺她目光陰狠,叫人不寒而慄。
“真是叫人煩躁啊……”令主道,“一個明知大限將至,卻不肯委身本座。一個明知人妖殊途,卻甘願生死相隨。你們看,如今這兩人竟還能心意相通、兩情相悅……這如何能不讓人生氣呀?“令主說到此處,突然笑了起來,“不過麼,一日時光終究太過短暫,只怕他們不能甘心啊。欲由情生,惑心移性,興許這會兒他們已經變了想法,願意接受本座的好意也不一定呀。”
“住口!休再胡說八道!”旋宮再無心多聽一字,執著畫戟飛身而上。
然而,這般迅捷的攻擊卻被輕巧避開。旋宮咬牙,正要再出招時,卻覺腰上一輕,那赤色葫蘆不知何時竟到了令主的手中。
“是呢,正是這一點,最讓人煩躁。”令主語調悠然,接著前頭的話道,“不是早該接受了麼?畢竟也只有魔種能成全他們呀……唉,你們也是,為什麼磨磨蹭蹭的,不趕緊幫幫他們呢?”她捧起葫蘆來,打開蓋子,輕輕一嗅,笑道,“對了,興許生死關頭,他們更容易想明白罷?”
言罷,她將葫蘆一拋,令道:“熾烈!”
話音一落,一柄寶劍立現。此劍長約三尺,赤紅如血。火色淺埋,勾勒出菱紋劍脈,熠熠生輝。單看其形,已是非凡。
寶劍飛斬,將那葫蘆劈作了兩半。葫蘆中的蜃焰轉眼纏上劍身,與那火色融作一體。
令主含笑,不緊不慢地念道:“淬火煥劍。天炎噬。”
剎那之間,那寶劍之上迸出無數火星,如雨般灑向山中。
第26章 25
火雨傾灑,轉眼點燃幻景。森羅萬象之術隨之破解,林木花糙倏忽消失,唯餘下那參天巨桑。
穆羽察覺異樣,一把攬過曲喬,將她護在自己的身後,皺眉望向那漫天火色。
“蜃焰……三日之期未到,旋宮師姐怎麼會……”穆羽帶著驚疑,低聲訴道。
曲喬也看著那火雨,神色卻依舊安然,她想了想,道:“這不是你師姐的蜃焰。”
穆羽不知她為何如此確定,一時有些疑惑。
“我見過你師姐的蜃焰。”曲喬解釋道,“主上說過,唯有激烈之情方能引燃此火。那時候,你師姐的蜃焰化作兵戈,是極怒之相。可如今不過是火雨,總覺得不太像她。畢竟她在山下罵了我那麼久,哪裡能這麼溫和呢?”
穆羽聽罷,蹙了眉,聲音愈發低弱:“不是旋宮師姐,那就是……”
他話未說完,一點火雨墜下,恰落在一旁的藤球上。蘑菇們本圍著那藤球等著遊戲,見火燒著,皆都驚慌,呼啦一聲便散了開來。但見那藤球上纏繞的枝蔓轉眼燒盡,魔種顯露,妖邪如初。魔氣旋即鋪開,將周遭一片化為枯朽。
曲喬一見,忙舉步過去,重引枝蔓,想將那魔種再封起來。但這一次,魔氣森郁非常,球竟數次將枝蔓彈開。
穆羽見狀,也上前來,扣訣令道:“起壇!鎮!”隨他話落,地面之上頓生溝壑,繪出道壇之形,略將魔氣鎮壓。曲喬的枝蔓這才勉強將那魔種纏住,重又封成了個藤球。
曲喬將那藤球捧起,笑著對穆羽道:“多謝!”
穆羽看了看她手中的藤球,神色里的凝重一閃而過。他刻意移開了目光,轉身面向了先前脫下的那堆護甲。他並無言語,只伸手一招,埋在護甲堆里的葫蘆旋即飛起,落進了他的掌中。他輕吟咒令,將葫蘆拋起。但見葫蘆在半空定住,漫天火雨如被無形之力牽引,漸漸匯作一股,被其收去。做完這些,穆羽沖曲喬笑了笑,道:“應該能撐一會兒。”
曲喬看了看那懸空的葫蘆,又低頭望著自己手中的藤球,開口道:“是不是太短了?”
穆羽笑容一滯,眉宇間頓染哀愁。他掩著愧疚之情,含笑道:“蜃焰之術非我所長,也只好盡力而為。”
曲喬一聽,知他誤會,忙搖了頭,道:“不是,我不是怪你……我只是突然明白了,為什麼主上要留下魔種,更給我三日之限。”她訕訕一笑,抬頭望向了他,道,“真的會夜長夢多、節外生枝啊!”
“啊?”穆羽有些不解。
曲喬笑著,繼續道:“你看,我原本有一番天地宇宙的大道理,足矣將生死置之度外的。可這會兒,我卻覺得,似乎有點兒短……”她話到此處,微微一頓,問穆羽道,“我若受下了魔種,你會如何?”
穆羽心口一緊,回答卻輕巧溫柔:“我怎樣都好,你不必顧忌。”
曲喬有一下沒一下地拋著手裡的藤球玩兒,笑問一聲:“不除魔衛道麼?”
穆羽看著她臉上那歡愉笑容,也不知她打什麼主意。他無奈一笑,低聲道了一句:“果然……”
“果然什麼?”曲喬問道。
“果然還是猜不到你心裡想什麼。看來還是得照我先前想明白的那樣:我做我想做的,不管你。”穆羽話到此處,語氣一轉,添了幾分諧謔,“其實這法子挺好的,要不你也試試別管我?”
曲喬抿著笑聽完他的話,又低頭望向手中的藤球。片刻之後,她抬眸,燦然笑道:“好!那就這麼決定了!”此話一出,還不等穆羽反應,曲喬便拉起了他的手來,“我們下山去!”
“誒?”穆羽微驚。
曲喬抬頭,又望向那吞納火雨的葫蘆,道:“這蜃焰不是你師姐所燃,也不會是其他任何一個火辰弟子所為。你的同門,絕對不會違背承諾。方才魔種那般異動,想是主上來了。大約這蜃焰也是主上的手段。我們下山去看看!”
穆羽心上滿是思慮,一時竟有些茫然。
曲喬見他如此,笑道:“我知道你不希望我下山。這裡頭有一堆人情恩怨、對錯糾葛,彎彎繞繞的。不過該來的終要來,該做的也總要去做,況且你又說了讓我別管你,所以……哎,總之我要下山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