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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關分房子的事,我還有一點補充。我們醫院只要分一套房子,全院都要搬家。這是因為院長分到了一間四室一廳搬進去,剩下三室的給科主任。科主任搬進去,兩間一套讓給主治醫師;余類推,一直推到看門的老大爺。因此很多人的箱籠捆上以後就不打開了,一心一意等待搬家和再搬家,十冬臘月寧可穿著毛衣硬抗,也不開箱子找大衣;所以我們醫院結了婚的少婦比沒結婚的姑娘顯得漂亮,冬天在室外只穿一件毛衣,一個個是那麼苗條可愛。但是現在小神經和小孫要從主治醫的層次插進去,打亂搬家的路線,就激起了公憤。
那天下了班之後小孫到我這裡來,眼睛都哭紅了。原來領導也找她談了,讓她端正態度。她說道:為房子結婚,我是這樣的人嗎?王二,我不想和你結婚了。但是我還是要給你治陽痿病。我對小孫的想法一點也不理解。為房子結婚不是挺光明正大的嗎?總比為性交結婚好聽多了。但是我沒有說這話,只是說,那就算了。你也別給我治什麼病了。回去睡你的覺罷。她說,不行,聽你的說法,我倒象個卑鄙小人了。我要陪你坐會兒。我說,你愛坐就坐罷。這時候我想起我表哥說過的話:人活在世界上,假如你想要什麼,就沒有什麼。這就叫辯證法。所以假如你真想要什麼的話,就別去想它。他說,他當年考不上大學,就是因為太想考上大學了。假如早懂了辯證法,就不會遇到這種不幸。我在大學裡雖然學過辯證法,回回都是補考才及格的。而且那些任課教師總是這樣講:讓你及格,我是昧了良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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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我一個人呆著時,總喜歡頭戴立體聲耳機。這樣我雖然一個人呆在角落裡,卻與外面的世界取上了聯繫,可以聽見各種聲音,人家卻聽不見我;好象我從地下室往外看,看到了各種各樣的人的腳,他們卻看不見我一樣。現在屋裡有一個人,再也不能這樣幹了。為此我寧願終身陽痿下去,也不願有個人在我眼前轉。這是因為她在我面前走動的樣子,就象養貂場到了餵食的時間,鐵籠子裡那些貂一樣。從人的角度來看,貂除了打盹的時候,都是神經病發作。假如人的行為象一條貂,那就更象神經病了。所幸她也有走累了的時候,那時候她也要坐下來歇歇腿。
那天晚上我和小孫並排坐在一張床上,頭上戴著立體聲耳機。我開始反省我們倆之間的事,我知道,我們之間的關係就要完了,以後她也不會來看我,不會給我打飯,也不會趴在對面的木板床上算帳了。這讓我感到傷心,我真的很想要她,想把她留在我身邊。這也許是因為,我以為她是一個自己人吧。現在自己人是越來越少了。由於有了這樣的想法,就違背了辯證法。
當年李先生說,自從創世之初,世界上就有兩種人存在,一種是我們這種人,還有一種不是我們這種人。現在世界上仍然有這兩種人,將來還是要有這兩種人。這真是至理明言。這兩種人活在同一個世界上,就是為了互相帶來災難。過去我老覺得小孫是自己人,現在我才發現,她最起碼不是個堅定的自己人,甚至將來變成不是我們這種人也不一定。但是我不想說惹她生氣的話,就閉上眼睛聽廣播。廣播裡正在勸女孩子們不要戴無紡布襯裡的尼龍辱罩,因為無紡布的襯裡會滲到她們Rx房的導管里去,將來生了孩子沒有奶。以前我不知道女孩子的Rx房是象鍋爐一樣的設備,裡面有很多管子,並且容易堵塞。於是我問小孫:你帶什麼樣的辱罩?她回答說:尼龍的,無紡布襯裡,將來沒有奶。這不要緊,反正牛奶很便宜。原來她和我一樣,正在聽廣播,並且聽著一個台。後來我又有口無心的問道:你穿什麼樣的褲衩?她又說道:尼龍綢的。想看看嗎?我說不了。後來她猛地跳了起來,一把從我耳朵上摘掉了耳機,對我大叫道:王二,你的毛病我找到了。你是yín物狂!這叫我很不高興。不把事情問明白了就大呼小叫,簡直是討厭!
有關褲衩的事是這樣的:以前我結過一次婚,新婚之夜,我一看見我前妻那條皺皺巴巴的大褲衩,就不行了。這件事本不是沒有挽回的餘地,但是我前妻卻大哭起來。引得丈母娘、大姨子都跑來了,問我:你什麼意思罷。我妹妹可是個黃花閨女。叫她們這麼一吵,我當然是越來越不行。最後終於離了婚。離婚之前我前妻還在醫院哭鬧了好幾場,讓大家都知道我不行,搞得我灰頭土臉。但是對此我很能理解。她必須讓大家都知道是我不行,而不是她有什麼不好。小孫聽了大笑說:我不穿大褲衩。咱們來試試罷。我苦笑一下說:還是別試為好。這件事現在對我已經很嚴重了。
晚上我翻書時,耳朵上老架著耳機。耳機里有很多人說話,多數是女的。這些聲音很不一樣。有的聲音很乾脆,很緊湊。順著那聲音看去,可以看到一張小巧,濕潤的嘴,緊湊高聳的胸膛和平坦的肚子。因為是和這些緊湊的東西共振,所以聲音也緊湊。再往下看,就看到一條黑色尼龍綢的內褲。這也是一件緊湊的東西。但是順著某些故作甜蜜的聲音看去,就看到了肥大的鼻甲,身上的零件也松答答。再往下看,就是一條床單布的大褲衩,這東西也松答答。共振起來也就松松垮垮。除了這些區別,還有一些主觀上的東西。有些廣播員盡力讓聲音緊湊,所以說話有一點艱澀。另一些人講話松松垮垮,一張嘴就是一大串,全是傻話。聲音里傳來的性有兩種,一種討人喜歡,還有一種叫人討厭。以前我不懂這一點,所以結了一次婚。結果是使我只能欣賞廣播裡的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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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再想起小孫決定不和我結婚的事,也能夠理解了。因為自從她和我表演了戀愛以後,軟和硬這兩個字就不再是物理名詞,而歸她專有了。工會分柿子,別人就這樣對她說:小孫,來一點罷。軟的。或者說,這個你准不喜歡,太硬。其實我們都決定要吹了,但是小孫還是老往我這裡跑。別人也看不出我們要吹,還是說那些沒鹹淡的話。我告訴她說,講這些話的都是些工友,是很樸實的人,別和人家當真,但她還是耿耿於懷。終於有一天,她在食堂里拿豆腐潑了大師傅一臉,然後哭著跑到地下室來,說道:快跟我走,什麼也別問。呆會我叫你揍誰,你就揍誰。我跟著她跑上去,到了食堂里,見到一大群人。保衛科的人全來了,這也嚇不倒誰。我可以直取目標,扭住他的領子。不管付多大的代價,都要把他的臉打爛。問題就在於找不到目標。過了一會,院長書記都來了,叫我們到辦公室去解決問題。原來肇事的大師傅覺得在哪裡都不能保證安全,已經跑到黨委辦公室去了。聽說他事後對別人說:我真是暈了頭啦,怎麼就忘了地下室還有一個小神經!
那天的事我們大獲全勝,給討厭鬼以沉重打擊。大師傅被潑了一臉油湯,還要寫檢查。其實他不過說了一句:孫大夫,來一點豆腐罷。軟的。這些話並不過份,不過是拾別人的牙彗,沒有一點自己的發明。但是小孫已經火透了,就如一隻駱駝,馱了好幾百公斤,最後因為再加一根糙的份量倒下了。
這樣處理領導上並非情願,但是該大師傅很怕我,主動提出要寫檢查(後來他說,我要是被小神經打了,那還不是白打)。所以院長決定說我們幾句:你們兩個同志也真是的。都受過高等教育,是知識分子嘛,怎麼也幹這種譁眾取寵的事情?他這些屁話還沒說完,我的目光就如兩道冷電在他臉上掃了一下,把他後半截的話掃回去了。書記來打圓場說:其實你們倆要結婚的事並不是沒商量的,你們不要做不理智的事情。我就叫起來:誰說我們要結婚?他們聽了都說,不結婚就對了。其實我們不是不准你們結婚,一套房子也能給得起。我們只不過是希望你們多考慮。小孫馬上又叫道:誰說我們不要結婚?院長就說:今天就談到這裡,你們回去冷靜一下罷。
出來以後我問小孫:咱們不是說好了不結婚的嗎?何不藉此機會當眾宣布一下?她說,咱們倆是說好了,但是沒必要告訴他們。他媽的,結婚是咱倆的事,別人管得著嗎?回到地下室里,想起沒吃午飯,豆腐也潑了,趕緊在電爐上下掛麵。吃完了,坐在光板床上曬太陽。吵了這麼一架之後,吃飽了再一曬,就困了。小孫說,王二,你的胸圍怎麼這麼大。我告訴她說是拉拉力器拉的。她說以後她也要拉健身器了。然後她打個呵欠說,太困了。我枕著它睡一覺,你沒意見罷。說完她就枕著我的胸口睡著了。
那天下午小孫枕著我胸口睡覺的事是這樣結束的:她一覺睡到了快天黑,雙手還圈住了我的腰,使我一動也不能動。我只剩了一隻左手能動,就用左手掏出煙來吸。還有一件事使我感覺不便:她的頭髮又輕又軟,經常跑到我嘴裡來,我又要不停地把它吹開。所幸後來她終於醒了,爬起來伸了個懶腰說,真舒服呀!好多天沒睡好覺了。做了好多的夢,全和工地有關。每個夢裡都有打樁機。醒來才知道,是你的心在跳。你這裡太好了。我要搬下來住。我聽了沒言聲,因為她不是個自己人。我不歡迎她來住。過了一秒鐘她又說,我幹嘛不搬下來住呢?這就去搬!
後來她真去把鋪蓋搬下來了,這件事連我都覺得象發瘋。但是她說自己一點也沒有瘋,不過是想氣氣她們。於是她占領了對面的木板床,還帶來了無數的毛巾,半乾的小衣服,掛得滿逃詡是。現在我在屋裡走動,就要在三角褲底下經過了,這肯定要給我帶來晦氣。但是我一聲也沒吭。她要怎麼幹就怎麼幹罷,談了小半年的戀愛,也該有這點交情。我不能象討厭鬼那樣小氣。
晚上睡覺前,我們又聊了一會天,談到今天和大師傅打架。她說,從早上起就開始窩火了。早上她到病房時,看見有幾個護士在交頭結耳,傳遞某東西。她就走過去問:發什麼好東西哪,不給我。那些護士一起笑得打跌道:東西倒是好東西,但和你沒關係,你用不著。假如世界上沒有王二其人,她馬就能能想到,這是已婚的護士們在分發避孕工具。那樣她就會紅臉走開,或者說一句:臭美什麼?噁心死了。但是世界上有我這個人,所以老有人在她背後竊竊私語,她就氣昏了頭,劈手就搶(這孩子手快極了,她說她在大學裡打過壘球,是接球手,)。結果搶到手一大把保險套。那些護士就說:搶什麼?告訴你了,你用不著。小孫一瞪眼說:你怎麼知道我用不著?再給我一把,要大號的!
睡覺以前小孫說了一聲:王二,往這邊看。我抬頭一看,發現她只穿了胸罩和褲衩站在地下,皮膚很白,胳臂腿很細,胸罩和褲衩都是黑色尼龍綢的。等我看完了以後,她就鑽進了被窩,就著檯燈看一本書。但是我還不能睡。我還要拉一百下拉力器,做一百個伏地挺身。這是因為我已經很胖了,如果不鍛鍊,很可能會死於高血壓和心臟病。小孫說,我練得不對,這樣只會越練越肥。但是我沒理她。在這些事情上,我有我的一定之規。她就這樣在我房間裡住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