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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來,老jì女就動手揍她,一連抽了十下,打得非常之疼。那個老jì女當然還想多打幾下,但是她用力過猛,手上抽了筋,只好停下來歇歇氣,而那個小jì女則伏在地下,嘴裡啃著青苔。就在此時,那伙刺客從她身後走過來,揪住她的耳朵,把她按在地下說:好了。你也該歇歇了;同時把那個小jì女從地上放了起來,解開了她的手臂,把竹子放到她手裡,說:好了,現在輪到你了。她接過這根竹子,呆愣愣地看到那群刺客把老jì女捆住,撩起了她的麻紗裙子,露出了屁股,然後那些刺客就退後,並且催促道:快開始吧。小jì女問:快開始幹什麼?那些人說:快開始打她。小jì女問:我為什麼要打她?那些人解釋道:她先打了你嘛。於是她歡呼了一聲,把那根竹子舞得呼呼作響,並且說道:太好了!現在就能打了嗎?那個老jì女被捆倒在地下,聽見這種聲音,連脊樑帶屁股一陣陣地發涼──這是因為她不知道這女孩要打哪裡。她在恐懼之中一口咬住了一根裸露在地面上的樹根。但是那個女孩子並沒有打下來,她停下手來問道:我能打她幾下?刺客頭子說:她打你幾下,你就打她幾下。那女孩就說:大叔,你把我的腳解開了吧。捆著腿使不上勁啊。這些話使老jì女一下感到了心臟的重壓:這是因為,她可沒有習慣挨打呀。

    黎明時分,薛嵩和紅線走到了寨心附近的糙叢里。隔著野糙,可以看見寨子裡發生的一切。早上空氣cháo,聲音傳得遠,所以又能聽見一切對話。所以,他們對寨子裡發生的一切都清楚了。紅線說:啟稟老爺,該動手了。薛嵩糊裡糊塗地問:誰是老爺?動什麼手?紅線無心和他扯淡,就拿過了他手上的弓箭,拽了兩下,說:兔崽子!用這麼重的弓,存心要人拉不動……此時薛嵩有點明白,就把弓箭接了過來。很顯然,這種東西是用來she人之用的。他搭上一支箭,拉弓瞄向站得最近的一個刺客。此時紅線在他耳畔說道:你可想明白了,這一箭she出去,他們會來追我們──只能she一箭,擒賊擒王,明白嗎?薛嵩覺得此事很明白,他就把箭頭對準了刺客頭子。紅線又說:笨蛋!先除內jian!虧你還當節度使哪,連我都不如!他把箭頭對準了手下的兵。紅線冷冷地說:這麼多人,she得過來嗎?現在一切都明白了,薛嵩別無選擇,只好把箭頭對準了老jì女……與此同時,他的心在刺痛……原稿就到這裡為止。

    我覺得自己對過去的手稿已經心領神會。那個小jì女是個女性的卡夫卡:卡夫卡曾說,美一個障礙都能克服我。那個小jì女也說:這寨子裡不管誰犯了錯誤,都是我挨打。相信你能從這兩句話里看出近似之處。薛嵩就是魯濱遜,紅線就是星期五。至於那位老jì女,絕非外國的人物可比,她是個中國土產的大怪物。但她和薛嵩多少有點近似之處,難怪薛嵩要she死她時心會刺痛。手頭的稿子沒說她是不是被she死了,但我希望她被she死。這整個故事既是《魯濱遜飄流記》,又是卡夫卡的《變形記》,還有些段落隱隱有福爾斯《石屋藏嬌》的意味。只有一點不明白:我為什麼要寫下這個故事?我既不可能是笛福,又不可能是卡夫卡,更不可能是福爾斯。我和誰都不像。最不像我的,就是那個寫下了這些文字的傢伙──我到底是誰呢?

    下午,我一直在讀桌子上的稿子。這些手稿不像看起來那樣多,因為它不斷地重複,周而復始,我漸漸感到疲憊。後來發生了一件很不應該的事情:在喪失記憶的焦慮之中,我竟沉沉睡去;而後,帶著滿臉的壓痕和扭歪的脖子,在桌子上醒來;想到自己要弄清的事很多,可不能睡覺啊──這樣想過以後,又睡著了……

    傍晚,我推了一輛自行車從萬壽寺里出來,跟隨著一件白色的衣裙。這件衣裙把我引到一座灰色的樓房面前,下了自行車。它又把我引入三樓的一套房子裡。這個房門口有個紙箱子,上面放了一捆蔥。這捆蔥外面裹著黃色的老皮,裡面早就糠掉了,就如老了的茭白,至於它的味道,完全無法恭唯;所以它就被放在這裡,等著完全乾掉、發霉,然後就可以被丟進垃圾堆。我在門口等了很久,才進到屋裡,然後那件白連衣裙就掛上了牆壁。她很熱烈地擁抱我,說:才出院就跑來了……這讓我有點吃驚,不知如何反應──才出了醫院就跑來了,這有何不對?好在她自己揭開了謎底:「想我了吧。」這就是說,她以為我很想她,所以一出了醫院就跑到單位去看她。我連忙答道:是啊,是啊。其實我根本就沒有想過她。我誰都沒想過──都忘記了。她的熱烈似乎暗示著謎底,但我不願把它揭開──然後,在一起吃飯、脫掉最後一件內衣,到衛生間裡沖澡。最後,在床上,那件事發生了。就在此時此地,我不得不想了起來,她是我老婆。我是在自己的家裡……恐怕我要承認,這使我有點泄氣。我跟著她來時,總希望這是一場羅曼史。說實在的,我什麼都想到了,就是沒想到我已經結了婚……老婆這個字眼實在庸俗。好在我還記得怎麼做愛。其實,也是假裝記得。她說了一句:別亂來啊,我就沒有亂來。當然,最後的結果我還是滿意的──我有家,又有太太,這不是很好嘛。

    我對她的身體也深感滿意,她的皮膚上洋溢著一種健康的紅色。我也欣賞她對性那種不卑不亢的態度。但她若不是我老婆,是個別的什麼人的話,那就更好了。我頭疼得厲害。這是因為我不管怎麼努力,也想不起她的名字來。戶口本上一定有答案,要是我知道它在哪裡就好了……這套房子裡滿滿當當塞滿了家具,想在這裡找到一個小本子也非易事……她溫婉而順從,直到午夜時分。此時她猛地爬了起來,惡很很地說道:我要咬你!任何一個男人到了這時,都會感到詫異,並且急於聲明自己和食品不是一類東西。但是我沒有。我只是坐了起來,詫異地問道:為什麼?她很兇暴地說:因為你拿著腦袋往汽車上撞,想讓我當寡婦。我想了想,覺得罪名成立──寡婦這個名稱太難聽了,難怪人家不想當;就轉身躺下。如你所知,男人的背比較結實,也比較耐咬。但她推推我的肩膀說,翻過來。我翻過身來,暴露出一切怕咬的部位,在恐懼中緊閉眼睛──但她只是輕輕地咬我的肚子,溫柔的髮絲拂著側腹部,還響著帶著笑意的鼻息。感覺是相當好的。因為這些事件,我對自己又滿意起來了……

    此事發生以後,她問我:上次玩是什麼時候了?我假裝回憶了一陣,然後說:記不得了。她說:混帳!這種事你都記不得,還記得什麼。我坦白道:說老實話,我什麼都記不得。她嗤地笑了一聲道:又是老一套。你腦袋上有個疤,可別嚇唬我。我說,好吧,不嚇唬你──我桌上那篇稿子到底是誰寫的?如你所知,這是我最想知道的問題──我很希望它是別人寫的,因為我對它不滿意。但她忽然說:討厭,我不理你了,睡覺。說著她拉過被單,轉過身去睡了。我想了想,覺得我「記不得」了的事目前不宜談得太多,免得她被嚇著。所以,就到此為止罷。

    儘管心事重重,我又有點擇席,但我還是睡著了。順便說一句,那天夜裡起夜,我在黑暗中碰破了腦袋。這說明我雖能想起自己的老婆,還是想不起自己的房子,很有把握地走著,一頭撞在牆上了。失掉記憶這件事,很不容易掩飾,正如撞破了的眼眶也很不容易掩飾。 1

    清晨,在床上醒來時,我撩開被單,看到有個身體躺在我的身邊──雖然我知道她是我老婆,但因為我什麼都不記得,只能把她看作是一個身體──作為一個身體,她十分美麗,躺在微紅色的陽光里──這間臥室掛著塑料百頁窗簾,擋得住視線,擋不住陽光;所以這個身體呈玫瑰紅色。我懷著虔誠之意朝她俯過身去,把我的嘴唇對準她身體的中線,從喉頭開始,直到Rx房中間,一路親近下來,直到恥骨隆起的地方──她的皮膚除了柔順,還帶一種沙沙的感覺,真是好極了。此時我發現這身體已經醒來了;此後我就不能把她看作一個身體。此時我抬起頭來,看到她的眼睛,她眼睛裡流露出的,與其說是新奇,倒不如說滿是驚恐之意。她翻過身去,趴在床單上。我又把嘴唇貼在她的脊梁骨上,從髮際直到臀部……她低聲說道:不要這樣,還得上班呢,語氣溫柔;再後來,她匆匆地用床單裹起身體,從我視野里逃開了。對那個身體的迷戀馬上融進我的記憶里。

    早上,我來上班,坐在高高的山牆之下自己的椅子上,重讀自己的手稿時,馬上看出,在這個故事裡,有一個人物是我自身的寫照。他當然不是紅線,也不是老jì女或者小jì女,所以只能是薛嵩,換言之,薛嵩就是我。我不應該如前面寫到的那樣心理陰暗。我應該是個快樂的青年,內心壓抑、心理陰暗對我絕無好處。所以我的故事必須增加一些線索──既然已經確知這稿子是我寫的,我也不必對作者客氣──人和自己客氣未免太虛偽──可以徑直改寫。

    一切如前所述,晚唐時節,薛嵩在湘西做節度使,在紅土山坡上安營紮寨。這座寨子和一座苗寨相鄰,在曠野上有如雙子星座。有一天,薛嵩出去挑柴,看到了紅線,他很喜歡她,決定要搶她為妻。他像我一樣,是天生的能工巧匠,也不喜歡糙糙行事。所以他要打造一座囚車,用牛拉著,一起出發去搶紅線,抓住她之後,把她關在車裡,拉回寨來。如前所述,鳳凰寨里的人都搶苗女為妻,把她們打暈後放在牛背上扛回來。那些男人不過是些小兵,而薛嵩卻是節度使;那些女人不過是普通的女人,紅線卻是酋長的女兒。讓她被關在囚車裡運進鳳凰寨,才符合雙方的身分。

    我的故事重新開始的時候,薛嵩已經不是個紈絝子弟,成了一位能工巧匠。這就意味著他到湘西來做節度使,只是為了施展他的才華。所以,他先在紅土山坡上造好了糙木茂盛的寨子,就進一步忙了起來,給每個人造房子,打造家具;而且從中得到極大的樂趣。等到房子和家具都造好以後,他又忙於改良舊有的用具,發明新的用具,建造便利公眾的設施。直到有一天,他到外面去擔柴,準備燒一批自來水用的陶管子,忽然看到了紅線,一切才發生了改變。此後,他就拋下一切工作不做,去建造囚禁紅線的囚車──雖然鳳凰寨里有很多工作等著他做。

    冒著雨季將至時的陣雨,薛嵩帶著斧子出發,到山上去伐木做這個囚車。如果用山梨一類的木料,寨子裡也有。但他已經決定,這座囚車要用柚木來建造。就我所知,不足三十歲的柚樹只是些普通的木料,三十歲以上的柚木才是硬木,可以拋出光澤。高齡的柚木拋光之後,色澤與青銅相仿,但又不像青銅那麼冷,正是做囚車的合適材料。薛嵩到山上去,找最粗的柚樹下手,斧子只會錛口,一點都砍不進去──這是因為樹太老,木料太硬,應該用電鋸鋸,但薛嵩又沒有這種東西;細的柚樹雖比較嫩,能夠砍動,他又看不上眼。最後他終於伐倒了一棵適中的柚樹,用水牛拖回家裡,此時他已疲憊不堪,還打了滿手的血泡。此後他把樹放在院內的棚子裡,等待木材幹燥。雨季到來時,天氣cháo濕,木頭幹得很慢,他就在那座棚子裡生起了牛糞火,來驅趕cháo氣。與此同時,他開始畫圖,設計那座關紅線的囚車……我喜歡這樣來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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