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線條自己說,上初二韌三時,她被一個噩夢魘住了,所以連音樂都考不及格。那時候她覺得除了嫁給王二別無出路,可王二那杆大槍……噩夢醒了以後,嗓子眼都痒痒。
如今我與線條話舊,提起這件事,她就不高興。說道:王二,你也老大不小的啦,還老提這件事!不怕你不高興,你那桿槍和我老公的比,只好算個秫秸杆啦。
我馬上想到,女人家就是不能做朋友。不說小時候我給她打過多少小抄、考試時作過多少弊,只說後來我在京郊插隊,忽然收到一封電報:「需要錢,線條」,我就把我的奧米伽手錶賣了,換了二百塊錢,給她寄去了。
我自己會修表,知道手錶的價值。那塊奧米伽樣子雖老,卻是正裝貨。所有的機件都鍍了金,透過鏡子一看,滿目黃澄澄。全部鑽石都是天然的,無一粒人造的。後來到美國,鄰居是個修表的老頭,懂得機械錶,我對他說有過一塊這樣的表,他就說:你要真有,就給我拿來,五百一千好商量。要是沒有,就別胡扯吊我胃口。我血壓高,受不了刺激。那塊表除了是機械工藝的結晶和收藏的上品,還是我爸爸給我的紀念品。我媽認識聯合國救濟署的人,所以家裡不缺吃的。這塊表是我爹拿一袋洋面換的。要是尋常年景,他也買不起這樣的表。只為線條一句話,我就把這表賣了,二十年來未曾後悔過,直到她說我是秫秸杆才後悔了!
我對線條說,這輩子再也不交朋友,免得傷心。線條就說:至於的嗎?好吧好吧,秫秸杆的話收回了。可是你也太膩歪了。我老公和你是何等的交情,我和小轉鈴又是好朋友。你迫我幹嘛?小轉鈴不是挺好的嗎?
李先生和我交情好,我也不想甩了小轉鈴,這些我全知道。怎奈我就是想抱她一抱,難道她不該讓我抱一抱。所以我說她裝丫挺的。
小轉鈴也和我裝丫挺。每次我要和她做愛,她就拿個中號保險套給我套上。我的小和尚因此口眼歪斜,面目全非,好像電影上臉套絲褲去行劫的強盜。於是我就應了那些野藥的招貼:「(專治)舉而不堅、堅而不久!」這也很容易理解。假如一位一米九的太空人,被套入一米六的太空衣,他也會很快癱軟下去。為此我向小轉鈴交涉:
「鈴子,這套子太小了。」
「沒辦法。全城藥房只有這一種號。」
這醫藥公司也裝丫挺的。我們這個年齡的人都會背這兩句詩:「太平世界,環球同此涼熱。」可也投聽說環球同此長短的。我知道計生委發放避孕藥具,各種尺寸全有。小轉鈴說:
「王二,咱們將就一點吧。你知道不知道,我已經離了婚,是個單身女人?」
其實真去要,也能要來。可是小轉鈴說:她單位正要評職稱。假如人家知道她在和一個尺寸三十七毫米的傢伙睡覺,會影響她升副編審。為了副編審,就給男人套中號,是不是裝丫挺的?
其實我自己也可以去要,我們單位也在評職稱,而且我也是個離了婚的單身男人。我去要三十七毫米的套子,勢必影響到我升副教授。所以我也得裝丫挺的,
連我媽也在裝丫挺的。我讓她去搞一些特號,她說:王二呀,我喪了偶,也是單身女人!
我說:媽,您快七十歲了,誰會疑到您。再說,你教授已經到手了,還怕什麼,不好意思說是給兒子要,就說要了回家當氣球吹。
「呸!實話跟你說,能要來,就是不去要。你還欠我個孫子呢!」
我的生活就是這樣,到了四十歲,還得裝丫挺的。我就像我的小和尚,被裝進了中號,頭也伸不直,小的時候,我頭髮有三個旋(三旋打架不要命——王二注),現在只剩了一個,其它的兩個謝掉了。往日的勇氣,和那兩個旋兒一道謝光。反正去日無多,我就和別人一樣,湊合著過吧。
我現在給本科生上數學分析課。早幾年用不了一秒鐘的積分題,現在要五分鐘才能反應上來,上課時我常常犯木,前言不搭後語,我也知道有學生在背後笑我。有個狂妄的研究生當面對我說:聽說您是軟體機器,我看您不像嘛。
我答道:機器?機器頭頂上有掉毛的嗎?
還有個更狂的研究生說我:老師,我覺得您講話它犯重複。
我說:是嗎?一張唱片用的時候久了,也會跑針的。
還有一個女研究生對我說:老師,聽說您是有名的王鐵嘴,是名不虛傳。
這話我倒是愛聽。但她在背地裡說:這傢伙老了以後一定得吧得吧得,討厭得要命。
我媽跟我說的卻是:人就是四十歲時最難過。那時候腦子很清楚,可以發現自己在變老。以後就糊裡糊塗,不知老之將至。
叔本華說:人在四十歲之前,過得很慢,過了四十歲,過得就快了。
咱們孔夫子說的是:四十而不惑,五十知天命,六十耳順,七十從心所欲不逾矩。好像越活越有勁,真美妙呀!可不逾矩以後又是什麼?所以我恐怕他是傻高興了一場。
除了別人說我和說四十歲的話,我還發現自己找不著東西;剛看過一本書,擊節讚賞,並推薦給別人看,可是過了幾天,忽然發現內容一個字也記不起來了。而過去我是出了名的一目十行、過目不忘。這對我倒是一件好事:以前只根書不夠讀,現在倒有無窮閱讀的快樂。因為以上種種,在這不惑之年,我卻惶惶不可終日,對什麼都失去了興趣,成天想的是要和線條搞婚外戀。更具體地說,是想和她干,當然,也不想干太多。我的身體狀況是這樣的:一局一次有餘,二次勉強。所以干一兩次就夠了。
我和線條談這件事,是在礦院學生辦的咖啡館裡,說著說著情緒激動,嚷嚷了兩次。一次是因為說到秫秸扦,還有一次是談到李先生和小轉鈴。我說他們知道了又有什麼呢?小轉鈴愛我,李先生愛你,一定會原諒我們。現在一想到你,我就會直。所以有一件事可以肯定:假如現在不干,到直不起來時一定會後悔。有海涅的悲歌為證:
在我的記憶之中,
有一朵紫羅蘭熠熠生輝。
這輕狂的姑娘!我竟未染指!!
媽的,我好不後悔!!
我讀過的詩里,以此節為最慘。線條說:這兒有我的學生,就站在吧檯後面。你要是一定要嚷嚷,咱們到外面去。
我和線條出了咖啡館,在外面漫步。外面漫天星斗。我馬上想起了二十三年前,也是仲夏時節,我和線條半夜裡爬到實驗樓頂上,看到漫天星斗,不禁口出狂言:假如有一百個王二和一百個線條聯手,一定可以震驚世界!
時至今日,我仍不以為這是狂言。兩百個一模一樣的怪東西聚在一起,在熱力學上就是奇蹟,震驚世界不足為奇,不震驚世界反而不對頭。比方說,二百名歌星聯袂義演,一定會震驚世界。一百個左獨眼和一百個右獨眼一齊出現,也會震驚世界。一百個十七歲的王二和一百個十七歲的線條聯手,那就是二百名男女亡命徒,世界安得不驚耶?!
那天晚上在實驗樓頂,除了口出狂言,我還幹了點別的事,對女人的內衣有了初步的了解。我的手從她上衣下伸了進去,解開了背後辱罩的掛鉤,然後那東西就如護胸甲,松鬆散散掛在外衣和皮膚之間,以後探手到她胸前,就如輕騎入陣,十分方便。我發覺女人的Rx房比其它部分溫度要低,摸起來就如兩個小蘋果一樣。除此之外,還說了些瘋話:我們生在這亡命的時代,作為兩個亡命之徒,是何等的幸福!真應該聯手做一番事業!
那天夜裡我說道:在這世界上要想成一番事業,非(做)亡命徒不可。比如布魯諾這廝,在宗教法庭肆虐之時提倡日心說,就是十足的不想活了。他被燒死了。作為一個男人,被燒死不足為奇,但他還熬丁無數的酷刑,實在可欽可佩。教廷說,只要你承認曾受魔鬼之誘惑,可以免遭刑罰。砍頭、上吊、喝毒藥,可隨便你挑。臨死前還可玩個jì女,嫖資教廷報銷。但他選擇了一條光榮的荊棘之路,被吊上拷問架去。兩根繩子,一根捆手,一根捆腳,咯咯一叫勁,把他活活地拉長,原本一米六十的身高,放下來時被拉到三米七八。火刑處死之時,劊於手用杈子把他挑到柴堆上,盤成一堆(像蛇一樣——王二注),放火燒掉。布魯諾真好漢也!還有聖女貞德,被捕後,只消承認與魔鬼同謀,就可先吊死再燒。但她不認,選擇了被活著燒。年輕姑娘的皮嫩,燒起來最難煞。根據史籍記載,那一天貞德身著褻衣,腰束糙繩,被引到火刑柱旁,鐵鏈攔腰束定。這時她發現,柴堆上面還鋪了一層油松松針。這種搞法缺德得很。貞德見此,只微微皺眉,對劊子手說:願上帝寬恕你。這貞德真是個好樣的娘們!一點火時,松針上火苗猛竄上去,把頭髮眉毛褻衣一燎而光。還燒了一身燎漿大泡!把個挺漂亮的姑娘燒得像癩蛤蟆,還要忍受慢火的烘烤。人家在她對面放了鏡子,讓她看著自己發泡。只見那泡泡一個個烤到迸裂,漿水飛濺,而貞德在火焰中,雙手合十,口中只頌聖母之名,直到烤成北京烤鴨的模祥,一句髒話也投罵。烤成烤鴨的模祥,她就熱啦,聖母之名也念不出來了。在我看來,貞德比布魯諾偉大。因為王二可以做布魯諾,做不了貞德。我要被烤急了,一定要罵操你媽。聖女要是罵出這話,一切就都完了。
我對線條說:老天爺會垂青我們,給咱們安排一場酷刑,到那時你我可要挺住,像個好樣的爺們和好樣的娘們!
而線條則說:她希望酷刑之前給五分鐘上廁所,見到血淋淋的場面她就尿頻。
二十三年之後,線條對我說:現在機會到了:我們正可以聯手做一番事業。擺在我們面前的正是一場酷刑。我會禿頂,性慾減遲,老花眼,胃疼,前列腺腫大尿不出尿來,腿痛,折磨了我一輩子的腰痛變成截癱,駝背,體重減輕,頭腦昏聵,然後死去。而她會Rx房下垂,月經停止,因xx道萎縮而受慾火的煎熬。皺紋滿臉,頭髮脫落,成為醜八怪,逐漸死於衰竭。這是老天爺安排的衰老之刑,這也是你一生惟一的機會,挺起腰杆來,證明你是個好樣的!
線條所建議的是:在衰老到來之時,做一件值得一做的事,正如布魯諾提倡日心說,貞德捍衛奧爾良一樣。我們要在未來的痛苦面前,毫不畏縮,堅持到神志喪失的時刻:正如布魯諾被拉成麵條之前還在堅持日心說,貞德被烤熟之前口誦聖母之名一樣。我們做這件事不是為了別的,只是為了證明自已是好樣的!
線條建議的事情相當值得一做。起碼找還沒想出有什麼事比這還值得做。她還說,挑選我來做這件事,不是因為我有做成這事的能力與資格,只是因為少年時期我們是同伴,曾經發誓要聯手證明白已是英雄(雄)好漢(娘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