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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來我還在那個豆腐廠里幹了很長時間,經常見到X海鷹。每次我見了她就做出一個jian笑,而她總是別轉過臉去不理我。後來她就想辦法從豆腐廠里調走了。

    現在我要承認,我對X海鷹所知不多。這是因為她和我干那件事時,已經不是處女了。這可能是因為小時候除了讓別人把她捆到玉蘭樹上之外,她還玩過別的遊戲,也可能是因為狠心的鬼子不只我一個。到底是怎麼回事,我沒有去打聽。我生在革命時期,但革命時期不足以解釋我的一切。不但是我,別人也是這樣的吧。 第八章

    一

    現在我回憶我長大成人的過程,首先想起姓顏色的大學生,然後就想到我老婆,最後想起X海鷹。其實這是不對的。如果核顧序排列的話,事件的順序是這樣的:首先是五八年我出現在學校的操場上,看別人大煉鋼鐵;然後我上了小學,看到一隻雞飛上陽台,被老師稱為一隻豬;後來上了中學,過了一年後,開始了「文化革命」。我跑回家去幫人打仗,認識了姓顏色的大學生。等到仗打完了之後,姓顏色的大學生下了鄉,我又回到了學校,從那裡去了豆腐廠;遇到了X海鷹並在那裡陷入了困境。我老婆是再以後的事情。這都是我自己的事,在其中包含了成敗。大煉鋼鐵就意味著我要當畫家並且畫出紫紅色的天空;雞飛上了陽台就意味著我要當發明家扭轉乾坤;我想和姓顏色的大學生性交,並且強xxX海鷹。這都是我想幹的事,這些事都失敗了——我沒當成畫家,也沒有扭轉乾坤,和姓顏色的大學生沒有於成,和X海鷹僅僅是通jian,但這也是我的失敗。如果按和我關係的親密程度來排列,首先是我老婆,其次是X海鷹,最後是姓顏色的大學生——我連她叫什麼都不知道。這些事是人間的安排,不包含任何成敗。這樣講來講去,我就像一隻沒頭蒼蠅。事實上也是差不多。

    按照現在的常理來說,姓顛色的大學生和我如此熟悉,還差一點發生了性關係,分手的時候她該繪我留下通信地址,以便逢年過節時互寄賀卡,但實際上不是這麼回事,有幾天她沒來找我,再過了幾天我去打聽,才知道她離開了學校,不知上哪兒去了。我後來考上了大學,也沒找X海鷹去告別,滋溜一下子就跑了。像這樣的事,當時不明白其中的意義。過了這麼多年再想起來,發現一切都昭然若揭。在一九六七年,姓顏色的大學生和我分手之前無話可說,正如一九七七年我和X海鷹之間無話可說。

    二

    在革命時期里,我把X海鷹捆在她家小屋裡那張棕繃大床上,四肢張開,就如一個大字。與此同時,她閉著眼睛,就如睡著了一樣,但是不停地吸著氣,仿佛在做忍疼的準備。做完了這件事,我慾念全消,就在她兩腿之間坐下,一聲不吭地抽菸。屋子裡漸漸地暗了。本來我應該打她,蹂躪她,但我只是注意到她的皮膚光滑如鏡,像頤和園的銅牛,就拿一根手指在上面反覆刮研。她在等我打她,蹂躪地,但是總是等不到。後來她拾起頭來說:你把我放開。我就把她放開。我們倆並肩坐著。像這樣的事我們幹過很多回,沒有一次是完全成功的。這說明我雖然長了一身的黑毛,但不是狠心的鬼子。我的心沒有夜那麼黑。我心裡回想起和姓顏色的大學生的纏綿,等著X海鷹吻我,說:「愛我吧」,但也總是等不到。她的心屬於黑夜和狠心的鬼子。我們倆就這樣錯開了。這種事的結果是我也沒有捆著她,她也沒有吻我;就這樣湊湊合合地幹了,而且雙方都不滿意。

    最近一次見到X海鷹時,她告訴我說,現在她覺得摟住氈巴,和他親吻,然後脫掉內衣——就這樣簡簡單單地幹了,也沒什麼不可以的。而且她還說,看來生活就是這樣的,用不著對它太過認真。我覺得這話的意思就是今後她再不會想念我,我也用不著再想念她。我以為她把我想像成狠心的鬼子是以一種獨特的方式在愛我。後來她也一直愛著我。為此我就該是個狠心的鬼子,心就該像夜一樣黑。這不過是一種遊戲,沒有什麼可怕的。所有的人都能看出我有這種氣質,這就是她愛我的原因吧;只是在革命時期我被自己的這種氣質嚇壞了。現在她已經不愛我了。這是最令人痛惜的事情。

    三

    現在我還在那個「高級智能」研究所上班。氈巴在我們附近的醫院裡當大夫,湊巧那個醫院就是我們的合同醫院。姓顏色的大學生就在我們那條街上,X海鷹也離我們不遠。我們這些人又會合了。我有點自命不凡地想道:這可能是因為我的緣故,因為他們之間並不認識。現在我每天早上還要到外面去跑步,跑到煤煙和水氣結成的灰霧裡去。我仿佛已經很老了,又好像很年輕。革命時期好像是過去了,又仿佛還沒開始。愛情仿佛結束了,又好像還沒有到來。我仿佛中過了頭彩,又好像還沒到開彩的日子。這一切好像是結束了,又仿佛是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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