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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決明困惑了幾秒鐘,便把這種不解的心思拋到一邊。他覺得對於關郁來說,或者這個舉動本身就沒有什麼特別的意思,只是單純的對他這個助理的身份表示認可吧。
石決明暗想自己是不是受了史蒂文那個外國流氓的刺激,以至於對老爺們之間的舉動也在意起來了?
做人不能那麼矯情,以後要注意。
他收拾好東西,關好辦公室的門,快步追了上去。關郁按住電梯等著他,嘴唇抿著,帶著一絲很輕淺的弧度,像在微笑似的。然而這表情很快便消失,在石決明的眼裡,關郁依然是以往那個沉穩可靠的工作狂上司。
天錦大廈,九零一五房間,梅格信息諮詢。
辦公室的門關著,門外掛著一塊停止營業的牌子。房間裡,幾個人圍著茶几坐了下來,茶几上擺著綠茶和可樂,不過杯子都還滿著,幾個人誰也沒有動。
石決明從資料室里複印來的那份勘察報告此時此刻正拿在元赫手中,元赫一目十行地瀏覽這份報告,眉頭皺著,似乎對看到的東西並不感到滿意。史蒂文抱著胳膊坐在他的身旁,眼睛一下一下的在石決明身上瞟著,活像一頭衝著櫥窗里的火腿流口水的大狗。
石決明頓時有一種很糟心的感覺,但現在是工作場合,他也不好有什麼表示,只好假裝自己什麼都沒看見。
元赫看完了手裡的報告,拎著一角抖了抖,挺不客氣的問關郁,“你覺得我想看的就是這麼一份垃圾?”
關郁攤開手,做了個很無奈的手勢,“據我所知,‘賀星’就組織了這麼一次勘察行動,請來的負責人據說還是業內的名人。我手裡沒有任何有效的證據,只憑你一句話,我不可能把人家的勘察結果全盤推翻。”
元赫眼裡流露出嘲諷的神色,“好吧,現在這麼一份報告拿過來,你想說什麼?”
關郁危襟正坐,完全是一副公事公辦的神情,“如果按照這份報告來分析,黃螺島只有一處溫泉,正好在‘梅格’的地盤之內。我想,除了‘賀星’之外,不會沒有人眼饞你們手裡捧著的這塊金元寶吧?”
“再眼饞也是在我碗裡,”元赫輕嗤,濃眉微微挑起,眼中倨傲的神色一覽無餘,“你覺得我會怕誰?”
關郁張了張嘴,又閉上了。
石決明坐在一邊老老實實的聽著他們打機鋒,覺得談公事的元赫,跟面對元小貝時那個既無奈又有些惱怒的“小叔叔”真的很像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雖然在他那裡的時候他也板著臉,但那種由內而外發出的溫和的居家氣息,還是與此時此刻,坐在辦公室里的這個傲慢的生意人相差甚遠。
“我說過,關於黃螺島,我有一個方案只能跟‘華泰’的負責人談。”元赫很嚴肅地看著他,“你現在既然接手了‘華泰’的酒店項目,那麼我想再問一個問題:華泰的人,從上到下是不是都被你收服了?”
關郁遲疑了一下。他來的時間畢竟還短,“華泰酒店”從上到下也有將近百餘口人呢,有的人他甚至都還沒見過,哪裡談得上全部收服?
元赫一對黑得讓人打怵的眼瞳直勾勾地盯著關郁,像是在評估他的反應。片刻之後,他做了個妥協的手勢,“好吧,我換一個問題:‘華泰’項目的管理層,你是不是都收服了?”
“我不能百分百肯定。”關郁也被他的問題刺激得稍稍有些抓狂,“但這些人起碼明面上都是聽話的。”當然,暗地裡的小動作就不好說了。不過在現階段,這些人能在表面上擺出一個接受關郁的態度,對於面臨困境的關郁來說,暫時也就夠用了。
元赫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那你現在有什麼計劃?”
關郁遲疑了一下,“你能不能告訴我,這份勘察報告到底哪裡有問題?”
元赫有些惋惜地搖搖頭,“哪裡都有問題。”
關郁的身體不易覺察地僵硬了一下。
“人員、工作流程、勘驗結果、甚至包括最後的驗收……”元赫側過頭,看了一眼他身邊表情有些驚訝的石決明,又不動聲色的收回了視線,“其實你自己也有懷疑,只不過不確定到底問題出在哪一個環節,對吧?”
關郁沒有出聲。
元赫又說:“難怪賀韜這麼心急火燎的找人來接他的班,從這份報告就能看出來他在很多事情上已經力不從心了。”
關郁沉默片刻,“重新組織一次勘察行動的話……”
“不必。”元赫把手的東西扔在桌面上,“你怎麼保證再次勘察的結果可信?連賀韜都不能完全掌握這些事情,你非要做的話,很有可能得到的結果仍然只是別人想讓你看到的。你沒發現嗎?從勘察到最後驗收蓋章,這一條線都已經被人打通了。”
關郁反問他,“你是承認黃螺島還有溫泉了?”
元赫笑得意味深長,“關郁,咱倆也算老熟人了,我不跟你拐彎抹角。你只說這個消息你自己吃不吃得下吧?”
關郁身體向後一靠,微微蹙起眉頭。
“其實華泰有沒有溫泉來吸引遊客,對我沒有一點兒影響。”元赫微微一笑,神情中睥睨之態盡顯,“同樣進價的一條魚,華泰的餐廳里能賣五六十,在梅格能賣一百五、兩百,食客還會覺得理所當然——面對的顧客群不一樣,提供的技術和服務不一樣,根本沒有可比性。如果華泰只是想好好做好自己的生意,我自然全力支持,反正一個黃螺島我也不可能自己吃。我只是不想在身邊養一隻狼,感覺不舒服。”他意味深長地看著關郁,“你也知道,有些人可不僅僅是盯著華泰,還想吞了我的梅格。真是好大的胃口。”
石決明聽得雲裡霧裡,但看關郁默然的神情,便知道這個“有人想吞掉梅格”的事,關郁也是心裡有數,越發覺得有錢人的世界好複雜,外人完全搞不清楚他們那些彎彎繞。他轉頭看看史蒂文,史蒂文也是一臉無聊的表情。注意到石決明在看他,史蒂文頓時來了精神,“嗨,小決明,我請你下樓喝咖啡吧。他們這些複雜的事情不適合小孩子聽。”
石決明,“……”
到底誰是小孩子啊,這是拐著彎罵老子智商低麼?
石決明頓時要怒。
關郁先一步攔住他,衝著史蒂文笑了笑說:“我的人,就不勞你招待了。”
史蒂文飛快地掃了一眼他身旁的石決明,臉上浮起一絲壞笑,“哦,哦,哦,你確定嗎?這話很容易引起歧義哦。”
關郁笑了笑沒搭理他。
石決明還沒回過味兒來,就覺得元赫看著他的眼神突然間奇怪了起來,含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石決明被他這種莫名其妙的眼神看得背後發涼,汗毛再一次爭先恐後地立了起來。
第30章 解圍
石決明打第三個電話的時候,那邊終於接通了,石遠志在電話另一端急急吼吼的抱怨,“哥,你怎麼這麼會挑時間呀,我剛把衣服脫了你就鈴鈴鈴……我這一身的臭汗啊……”
石決明被他逗笑了,“剛回家?”
“剛進門不到十分鐘。怎麼啦?”石遠志嘀咕兩句,問他,“你是不是不回來吃飯了?”
“公司的負責人請地方上的領導吃飯,我是助理,不好不跟著。”石決明含糊的解釋了一下原因,又叮囑他好好吃飯,“你自己燜點兒米飯,冰箱裡的炸魚段吃之前自己熱一下。西瓜別吃太涼的……”
“知道了,知道了,”石遠志又開始嫌他囉嗦,“你天天說,不煩呀。”
石決明被他氣得沒脾氣,“好,好,好,我不說,你滾去做飯吧。”
石遠志說:“米飯我已經燜上了……行了,你少喝酒,早點兒回來。”不等石決明再說什麼,啪嗒掛了電話。
石決明挺無奈的掛了電話,一抬頭,見關郁靠在走廊的窗前正在愣神,注意到他打完電話,招了招手示意他過去。
夜闌會所的走廊是一種幽深的藍紫色,牆壁上、天花板上反she著一簇一簇柔和的亮光,像一群在大海中追逐嬉戲的魚群,自由而神秘。關郁的淺色衣服凸顯在這一片暗色的背景之上,襯著他眉尖上的一抹淡淡的憂色,恍若古畫中走出來的翩翩貴公子。
“關哥,你怎麼出來了?”石決明看了看不遠處的包廂,厚重的門虛掩著,“是有什麼事嗎?”
關郁搭著他的肩膀往稍遠一些的地方走了兩步,靠在窗邊說:“等下你坐在我旁邊,有人讓你喝酒我會擋著,你別多說話。”
石決明頓時感動了,“關哥,你這樣照顧我,我會覺得自己很失職的。別的助理都是要替領導擋酒的,可是我跟你出去,每一次……”
關郁的唇角微微揚了起來,“感動了?”
石決明老老實實地點頭。
關郁一本正經地說:“那就以身相許吧。”
石決明,“……”
關郁大笑起來。
石決明輕輕吁了口氣,只有他自己知道,在關郁說出那句話的時候,他背後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也不知是因為驚訝於關郁也會開玩笑,還是……還是……
石決明不敢再想下去,他眨巴眨巴眼睛,臉上終於露出一絲懵懂的表情,“啥?”
關郁又笑,伸手在他腦門上彈了一下,“好吧,不逗你了。不過我剛才說的話你要記住。坐在我旁邊,少說話,別喝酒。”
石決明表示自己記住了。
關郁想了想,有些不放心似的壓低了聲音說:“你別不把我的提醒當回事兒,這個陳副局……”他停頓了一下,“他喜歡漂亮的男人。床伴換得很勤,這方面……比較濫。”
石決明吃了一驚,首先想到的是這樣的人也能在規劃局那種一聽就很正經很高大上的部門裡混到高位,緊接著反應過來關郁話里話外的隱憂:自己就是那個可能會被色狼看上的“漂亮男人”?!
石決明心裡有種說不出來的囧。他剛到關郁身邊的時候,就聽唐橋說過他護短。如今總算是有體會了。他乾巴巴地看著關郁,“關哥你在開玩笑吧?別逗了成嗎?就我這樣的……滿大街一抓一把,不用擔心這方面的事情吧?”
關郁從上到下瞄了他一眼,眼裡流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神色,“行了,你別瞎琢磨了,總之你等下挨著我,聽話就行了。”說著心裡卻忍不住想嘆氣。這世上有的人明明只是一塊蜂窩煤,卻偏偏認為自己是一塊和田玉。有的人心如水晶,卻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美好。
包廂里,元赫正和史蒂文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看見他們進來,史蒂文半真半假地說:“嗨,小決明,等下可千萬要乖乖的,別亂說話。一會兒要來的可是一頭大灰狼,專門吃你這種又白又乖的小胖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