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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燈變成了綠燈,元赫開著車平穩地前行,語氣平淡地反問他,“應該有什麼人嗎?”
石決明說不好他是不是在套自己的話,如果是,又是為什麼呢?看他的表現,似乎跟關郁之間並不是那種曖昧關係……石決明在心裡稍稍慚愧了一下,覺得自己隨隨便便就對別人的私事多加猜疑,真是太不純潔了。
元赫見他不吭聲,又問道:“是不是賀思遠?”
石決明思索了一下,覺得以賀思遠和關郁的關係,一起露面不是什麼特別需要注意的事情,便點了點頭說:“下班的時候,關哥是和賀思遠一起出去的。”
元赫冷笑了一聲,“賀思遠……”
石決明猜測他對賀思遠大概沒什麼好感。且不說賀思遠的名聲,單單說他對關郁做過的那些失禮的舉動,石決明一個旁觀者尚且看不慣,何況元赫還是關郁的朋友。不過他現在與賀思遠的交情不同,作為賀思遠的朋友,石決明還是覺得自己有必要替賀思遠說兩句公道話。
“二少性格不好,”石決明做了一下鋪墊,緩緩說道:“但他本質不是壞人。”
元赫輕嗤,“誰本質是壞的?”
石決明沉默了一霎,忽然想到了他舅舅舅媽一家人。年紀越大,他也就越明白,他們也不過是自私罷了,並非那種真正意義上的心思歹毒的壞人。他不喜歡這一家人,但也只是不喜歡。要說恨,似乎也沒到那個程度。他連把自己拋棄了的爹媽都不恨,何況幾個不相干的親戚?
“元先生說得對,”石決明垂下眼瞼,心裡暗暗嘆了口氣,“古人說人之初,性本善,也說了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如果能舒舒服服的做好人,誰又會去做壞人?大多數的壞,不過就是利益權衡,各方考量,然後做出的選擇罷了。那種一門心思就想要禍害人的畢竟還是少數。”
元赫只是隨口一說,沒想到會聽到這樣一個認真的回答。他從後視鏡里看了石決明一眼,眼神有些沉,“賀思遠那樣的……在你心目中也是有苦衷的?”
“苦衷倒也說不上。”石決明想了想說:“二少只是沒有站到最適合他的那個位置上。就像李後主,從藝術家的角度去評判他,和從政治家的角度去評判他……能一樣嗎?”
元赫沒有出聲。
石決明知道只憑自己幾句話,未必就能扭轉這人對賀思遠的印象,但好轉一點兒是一點兒,免得元赫看他不順眼,回頭找人把他套麻袋揍了,“二少性格是不好,但他無論說話還是辦事都是直來直去,從不拐彎抹角。跟這樣的直腸子相處,至少不必擔心他會背後捅刀子,會當面一套背後一套,對吧?”
元赫從後視鏡里看著石決明那雙亮閃閃的眼睛,神差鬼使的“嗯”了一聲。
石決明覺得自己的觀點被肯定,頓時高興起來,“再說他雖然性格不大好,但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好好溝通一下,不見得就不能和平相處。何必給別人機會,讓他們在裡面下絆子呢?後院起火的話,關哥的日子也難過……”
石決明覺得自己似乎說的太多了,有些忐忑地看了看躺在他腿上的關郁。關郁側著身,安安穩穩地枕著他的腿,面孔沉在黑暗裡,也不知是醒了還是睡著。
“你對關郁倒是很上心。”
上心嗎?石決明想了想說:“關哥是個很好的人。”
他說的很好的人,而不是寬容大度的上司或者有能力的領導之類的讚美的話,這也確實是石決明心中真實的想法。
元赫聽了這句話,心情卻有些微妙,“很好的人?”
石決明“嗯”了一聲,不想跟個不熟的人絮絮叨叨的解釋自己的上司有多好……上司這會兒還在他腿上躺著呢。
他不說話,元赫也不追問什麼,一路安靜的把關郁送回家,看著管家喊人來扶著他進去,才又上了車,朝著崇明里的方向開了過去。元赫開的順手,車子駛出半條街了才反應過來不能直接回家,他開的是小助理的車,忙問他,“你住哪裡?方便先把我送回去麼?”
石決明心想本來是要送你的,誰讓你那麼主動要當司機呢?
“我暫時住崇明里,”石決明問他,“元先生是住哪裡?”
元赫聽他也住崇明里,心裡意外了一下,很快又想起他給元小貝蒸蛋羹的那天解釋過緣由,便點了點頭說:“難怪你說他好。”
“不僅僅是因為這個。”石決明對他的態度略有些不滿,“你是想說我只是被關哥用好處收買了麼?”
元赫搖頭,“我不是那個意思。”
石決明懷疑地看他,他覺得元赫肯定是出了事首先會想到最糟糕的後果的那種人。甚至在某些方面也跟自己一樣,會帶著最大的惡意去揣度別人的用意。
元赫笑了起來。他覺得石決明這人挺有意思,之前講道理的時候還一本正經的,這會兒眨巴著懷疑的小眼神,還帶了點兒慍意,一點兒也沒有了之前的沉穩。元赫覺得他的性格大概也跟賀思遠有一些共通之處吧。
這小孩兒挺懂事,也會看眼色,但元赫能感覺到,他實際上的性格並不是那種老實巴交,逆來順受的類型。
元赫覺得他是個挺有意思的人。
“先開回我家,”元赫似乎是在詢問他的意見,但語氣卻帶著一股四平八穩的勁兒,“把我放下你再開回去吧。”
石決明當然不能說不行,再說都在一個小區了,也繞不了多遠。
元赫像是替自己解釋,“今天累了,懶得走路。”
“沒事。”石決明忙說:“其實離得並不遠。”
“哦?”元赫貌似無意地接了一句,“那改天應該去拜訪的,歡迎嗎?”
石決明心想我能說不麼?他怕這位大爺心血來cháo真的跑來拜訪他,猶豫了一下,附加了一個時間要求,“周末和晚上不行。其他時間都歡迎。”
元赫樂了,這小東西說話還挺有策略。不歡迎就不歡迎唄,還給他來迂迴了一下……除了周末和晚上,一般的上班族哪裡還有時間去串門?
石決明大概也想到這一層,忙解釋了一句,“我弟弟馬上高考了。”
元赫瞭然,“看不出,你還真是好哥哥。”
老子必須是啊。石決明對他說話的語氣再度不滿,怎麼這人說話總是一副“哎呀原來你比我想像的高級”的架勢?
算了,人家是有錢人,愛怎麼說怎麼說吧,反正過了這村沒這店,以後大概也沒機會窩在一輛車裡聊天了。
車子停在那天的別墅外面,元赫推門下車,走了兩步,又折了回來,雙手撐在車窗上,微微俯身看著石決明。
石決明覺得從這樣一個角度看著他有些彆扭,好像整個人都被籠罩在他的氣勢之下,忍不住向後縮了一下,“元先生還有事?”
元赫想了想說:“今天酒醉的事情,你不要再跟關郁提。”
石決明沒想到他會說這個,愣了一下才說:“當……當然啊。”他一個小助理,哪會腦抽地跑去問領導“你昨晚怎么喝多了”這一類的蠢問題?
元赫滿意地點頭,說了句,“乖。”
石決明,“……”
元赫站直身體,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如果明年這個時候你還跟著他,記住這個日子,最好能想法子跟著他,別讓他一個人出去。”
石決明不解地看著他。
元赫想了想,大概覺得不說清楚的話,這小助理不會把他的提醒放在心上,便又說道:“今天是一個人的祭日。”
石決明心中震動,忽然想起關郁曾經說過的一句話,忍不住問元赫,“這人……是誰?”
元赫似乎嘆了口氣,“人都沒了,是誰又有什麼重要?”
“我想要共度一生的那個人……他已經不在了。”
原來,竟是真的。
第28章 舊時恩怨
石決明回到家的時候,石遠志已經睡了。玄關處亮著一盞漂亮的玉蘭花形狀的壁燈,淡淡一抹緋色,是看了就會讓人覺得舒服的顏色。牆壁上不顯眼的玉蘭花圖案在柔和的燈光下映出精緻的銀色線條,在寂靜的夜色里有一種不動聲色的貴氣優雅。
石決明輕手輕腳地換了拖鞋,踏著滿室月光走進客廳。陽台的門開著,夜晚空氣沁涼濕潤,帶著清新的花糙香氣,幽幽浮動。
石決明輕手輕腳地走到石遠志的房間門口聽了一會兒,虛掩的房門後面,呼吸聲輕柔地起伏,石遠志已經睡熟了。他掩好門回到客廳,隨手抓了一個抱枕在沙發上窩了下來。他這會兒不想睡,滿腦子都是關郁喝醉了酒昏昏沉沉的樣子。
白天的時候關郁看起來還很正常。石決明仔細回憶,沒發現有什麼異常的地方,下班時邀請賀思遠談話時,神情也很正常。石決明回想起他臉上帶著微笑跟賀思遠說話的樣子,莫名的有了有一絲揪心的感覺。這個人,是把痛苦掩埋的太深了嗎?
是……愛情嗎?
石決明困惑地想,那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兒?他爸媽當初各奔前程的時候,為的也是這個該死的原因?他還記得他媽最後一次跟他爸吵架,指著他爸的鼻子說:“要說別人也先看看自己的屁股擦沒擦乾淨,你真以為我不知道你養在外面的那個兒子?他娘是個什麼玩意兒?夜總會裡跪著給人洗腳丫子的表子吧?還有臉跟我說什麼真愛,別噁心人了。”然後……
就沒有然後了。
他爸一個耳光扇過去,兩口子又在臥室里打成一團。石決明抱著被嚇醒的石遠志,木著臉聽他們互相揭短,互相用最惡毒的話羞辱對方,覺得自己的家庭簡直就是一個恐怖的笑話。沒幾天,他們的婚就離了。他爸去找他養在廣州的真愛,他媽把他們兄弟打包送回娘家,拍拍屁股找她的青梅竹馬去了。
是愛情嗎?
石決明冷笑,這東西能讓人變得那麼瘋狂又涼薄,能變成牢籠,將那深陷其中的人牢牢地捆縛著,哪怕人已經死了,不在這世上了,仍不得解脫。
愛情。
石決明扔掉手裡的墊子,閉著眼在沙發上躺下來。
月光如水銀般無聲無息地鋪灑了一地,夜色靜謐,蟲聲呢喃。石決明在半明半昧的光線里翻了個身,喃喃自語,“老子以後好好過日子就夠了,絕不沾這些莫名其妙的破事兒……什麼愛啊愛的……都滾一邊去吧……”
一夜過去,關郁又恢復成了之前沉默溫和的樣子,仿佛醉酒的事情是發生在別人身上。
他不提,石決明也只能若無其事。中午請了一會兒假出去跟賀思遠吃慶祝飯,不等服務員出去他就忍不住開始打聽關郁的情況。
“你跟關哥出去,是幾點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