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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決明看著他,那種糟心的感覺又回來了。
不等他說什麼,包廂的門就被人推開,幾個人簇擁著一個男人走了進來。這人大概四十來歲的樣子,身材瘦高,衣著很考究。瘦瘦的一張臉,不苟言笑的樣子,看外表給人一種不好接近的感覺。
石決明聽他們作介紹的時候,說這位陳副局的名字叫陳澤。他身邊帶著兩個下屬模樣的男人,三四十歲的樣子,都是很會照顧場面的人,包廂里的氣氛很快就熱絡了起來。石決明看出元赫之前跟陳澤認識,關係還不錯——至少表面上看還是不錯的。關郁之前應該是不認識陳澤的,所以說起來這次請客是元赫在幫著關郁跟規劃局牽線。
想想這也正常,關家是做電器電子產品生意的,跟土地規劃之類的根本也不沾邊。反而元家一直做地產生意,元赫又有個“梅格”,平時少不了要跟他們打交道。
酒過三巡,席面上的氣氛越發放鬆,連陳澤臉上都露出了笑容,在元赫的連吹捧帶擠兌之下也勉為其難的說了一些諸如“元家賀家要好好配合,共同開發黃螺島,拉動當地經濟發展”之類的場面話。
這些你來我往,石決明一個小助理是插不上話的。但是看關郁的表情,也知道今天的宴請算是已經達到了預計目標。再明確一些的話就不是能在酒桌上說的了,需要換個場合,做更進一步的交流。
不知不覺,圓桌周圍的人都開始有了酒意。關郁藉口助理要開車,一直沒讓石決明沾酒。到了這會兒,這個唯一保持著完全清醒的人就顯得有些……扎眼了。
關郁注意到了陳澤隔著一張桌子在打量石決明,心裡猛然一跳,油然生出一絲不妙的預感。而石決明還恍若未覺,坐在他身邊老老實實地低著頭剝乾果吃。關郁的視線回到陳澤的臉上,越看越是心驚,那種極其冷靜的、單純驗貨似的眼神,就像是在揣度拆掉包裝之後,內里的商品是否能讓他感到滿意。
關郁腦子裡各種念頭亂轉,琢磨找個什麼藉口把石決明先打發回去。不過他只是想了想就放棄了這個打算。如果石決明就這麼離席,搞不好陳澤會以為在他這個領導心目中,小助理完全沒有分量,到時候在公司之外找機會下手就麻煩了。還不如想個法子,讓他現在就能打消了這個念頭。
關郁這邊還在琢磨怎麼解決眼下棘手的問題,陳澤已經結束了暗中打量,大模大樣地開口了,“小伙子沒喝酒也就罷了,畢竟等下要開車。但好容易坐在一起聚一聚,總不能沒事兒人似的閒著,來,給幾個大哥把酒倒上。”
石決明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是在跟自己說話,下意識地掃了一眼身旁的關郁。
關郁心中著急,面上卻不能顯出來。見石決明望過來便笑了笑,示意著他照著陳澤說的去做。不管陳澤懷著什麼樣的心思,讓一個小助理倒酒都是很小的事兒,何況這裡面就數石決明年紀最小,喊他給大家倒個酒也不算是為難人。關郁不能在這樣的小事兒上落了陳澤的面子。
陳澤注意到這兩人的眉眼互動,若有所指地笑了笑說:“關總跟自己的助理感情很好啊。”
關郁笑了笑說:“小孩兒人挺踏實,就是沒見過大世面,手腳有點兒笨。”
陳澤不以為然,“這有什麼,多帶出來,慢慢就什麼都懂了。”轉頭望著石決明,臉上帶了幾分笑,“剛才低著頭,都沒看清楚。你這小助理長得可真不錯。”
關郁笑笑沒出聲,眼神卻微微有些發沉。
石決明能感覺到陳澤似乎要難為關郁,也就不再遲疑,拿著酒瓶子先走到陳澤身邊客客氣氣地喊了一聲陳局,低頭給他倒酒。
關郁飛快地看了一眼坐在陳澤身旁的元赫。這尊大神是他出面給請來的,這種情況下最好還是他能說幾句話。關郁自己若是說的太多,難免會惹陳澤不快,他跟這人剛認識就把關係搞僵,以後的很多事情就麻煩了。
但元赫並沒有注意到關郁的眼色,他正在觀察陳澤,確切的說是在觀察陳赫眼裡漸漸燃起的一絲火熱,並下意識的順著陳澤的視線望向了石決明的那雙手。
石決明的手指很長,骨節的線條流暢而優美,粗粗看去,是一雙十分漂亮的手。但他小時因為幹過太多粗話的緣故,指間的皮膚很粗糙,生生破壞了那份精緻的美感,讓人一看之下便不由自主的生出幾分惋惜之意。
陳澤看了一會兒,若無其事的朝著石決明的手腕摸了過去。
石決明心裡咯噔一下,幾乎立刻就意識到陳澤是要做什麼。但他從沒經歷過這樣的事,即便是之前的史蒂文也不過是說幾句調笑的話。他腦子裡有些發懵,不知道該怎樣反應才正確。這人是關郁和元赫的貴賓,有身份有地位。別說是他,就是關郁元赫也要忌憚幾分。打是不能打的,但就這麼忍著……
關郁也看得清楚,心頭一跳就要站起來。就在這時,坐在一旁的元赫極其自然地靠了過來,先一步握在了石決明的手。石決明被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下一秒鐘,元赫的另一隻手也伸了過來,穩穩地托住了酒瓶。
陳澤似乎愣了一下,不動聲色的收回了自己的手,似笑非笑的朝著元赫的方向看了過來,眼裡帶著顯而易見的掂量的神色。
元赫微垂著頭,若無其事的從石決明手裡接過了酒瓶,握著他手腕的那隻手還拉著他往自己的方向拽了一把,語氣親昵地笑道:“關總剛說你笨,你就真的笨給我們看。這些東西不是都教過你了?嗯?紅酒倒三分之一就好。哪怕你不愛喝酒,這些常識也應該記住。還好在座的都不是外人,否則又要丟我的人了。”
石決明條件反she的縮了一下,感覺到元赫猛然攥緊了他的手腕,頓時反應過來元赫這一番做派是在給自己解圍。他掃了一眼對面的關郁,見他若無其事的看著這一幕,放在身前的那隻手卻無意識地捏緊了酒杯。
石決明知道他擔心自己,不過眼下確實不便他有什麼表示,只能由著元赫將自己拽到他身邊乖乖站著。
元赫讓服務生重新拿來一個酒杯,親自動手給陳澤倒了紅酒,笑著推到他面前說:“小孩兒沒見過大場面,讓陳哥見笑了。”
陳澤看看他身旁格外老實的石決明,笑容顯得意味深長,“是我功課做的不足,不知道你和關總還有這一層關係。”
元赫笑道:“小孩兒自尊心強,不肯聽我的安排,沒辦法,只好托到關總這裡。關總可是海歸精英,跟著他好好學習學習,也能有點兒長進。”
關郁淡淡說道:“我和元先生是熟人,這點兒小忙……不算什麼。”
元赫似乎聽出了他心裡不慡,笑著對史蒂文使了個眼色,“咱們飯也吃完了,時間還早,不如換到樓下,找個地方坐坐?”
圓桌周圍的人都望向陳澤,知道這人才是今晚的主角。
陳澤思索片刻,矜持地點了點頭,“也好,老朋友難得一聚,正好聊聊天。”
第31章 兩杯酒
離席之前,石決明到底被按著敬了陳澤一杯酒。
石決明很少沾酒,半杯紅酒一口氣灌下去,整張臉立刻就燒了起來。而一直留神他的反應的陳澤,也終於流露出了一絲滿意的神色。
石決明清清楚楚的看到了陳澤神色的變化,心裡湧起一種難言的憋悶和一絲微妙的屈辱。當元赫摟住他的腰身,將他用力按在自己身前的時候,他忍不住,將無意間攥在元赫襯衣上的兩隻手都緊緊握成了拳頭。
石決明知道自己什麼都不能做,什麼都不必做。事實上,他並沒有遭受什麼實質性的傷害,然而這世道的殘酷卻以這樣一種令人猝不及防的方式洶湧而至,瞬間打通了他的任督二脈,讓他頭一次以如此清晰刁鑽的角度去面對他一直竭力避免去看見的東西。
他一直對自己說,只要自己任勞任怨、腳踏實地的生活,生活遲早有一天會回報給他一些更加美好、也更加溫暖的東西作為獎勵。然而他現在才發現,他所以為的生活,或者並不是真正的生活。或者他一路向上攀爬,到最後也不會得到命運的獎勵。他仍然會被欺負,換一種方式欺負,換一批人來欺負,繼續被壓在社會的底層,成為另一些人向上爬的墊腳石。
石決明恍惚的想,或者他的辛苦並不會有一個終點。當他以為終於來到一個終點的時候,或許那只是另一輪辛苦的起點。
這世道,或者就是一個令人絕望的輪迴的圓環。
石決明的肩膀微微抖了起來,露在外面的半張臉漸漸的由淺淺的粉色過渡為艷麗的緋紅。
只是一個側臉,卻莫名的讓人浮想聯翩起來。陳澤有些遺憾地舔了舔嘴唇,在史蒂文等人的簇擁之下先一步走出了包廂。
關郁擔憂地走過來,神色擔憂,“決明……”
元赫的手按在石決明的背上,下巴在他的發頂輕輕蹭了一下,對關郁說:“我讓史蒂文先別把安排好的人帶過去。”
關郁明白了。這是元赫為他製造的一個可以與陳澤密談幾句的機會。此時此刻的陳澤,酒足飯飽,而飯後的娛樂還沒有正式開始,正是最好溝通的時候。
關郁點點頭,不放心地看著石決明。
元赫笑了笑說:“小孩兒受了委屈,見到家長會更委屈。你先跟史蒂文出去,我來跟他說幾句話。”
關郁遲疑了一下,伸手在石決明的背上輕輕拍了拍,轉身走了出去。石決明在他的印象里一直是一個非常堅強的人,沉穩也懂事。今天的事,說白了並不是什麼大事,或許由元赫這個旁觀者提醒兩句更加合適。
元赫保持著摟著他的姿勢微微轉了個身,將包廂門闔上了。走廊里的嘈雜被擋在外面,耳畔立刻安靜下來。
元赫感覺到石決明的僵硬,伸手捏了捏他的後頸,強迫他抬起頭。石決明微微有些狼狽地喘著氣,臉上沒有什麼表情,眼神卻有些空洞。
元赫在他臉上用力拍了拍,“嗨,小崽子,你要是連這點兒破事兒都經不住,還是趁早滾回家去吃奶吧。”
石決明晃了晃脖子,試圖甩開他的手。
元赫乾脆捏住他的下巴,強迫他與自己對視,“剛才陳澤讓你倒酒,這不算什麼事兒。哪怕他想趁機占占你的便宜,也不算什麼。哪怕說的更嚴重一些,也不過等同於一個女人在公交車上被色狼摸了一下屁股。”
石決明厭惡地掙開他的手,“我在意的不是這個……”他停頓一下,臉上露出一絲慘澹的表情,“你懂什麼?你什麼都不懂。”
元赫抓住他的肩膀,將他拖到自己面前。
石決明掙扎不開,瞬間感到了一種來自生物鏈上層的威脅,像幼獸被兇猛的成年獅子咬住了喉管,死死按在地上。
元赫在他臉頰上拍了拍,臉上露出一絲嘲諷的笑容,“我大概知道你在彆扭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