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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域舉了一會兒手便酸了,他又看了眼不遠處同樣僵硬的羅寶蝶,慢慢收回了面紙,自己擦了擦嘴,視線終於轉向了一旁的余經理。
余經理立刻上前自報家門。
羅域對他點頭:“你好,最近一段日子辛苦你們了。”
余經理忙說不會。
羅域道:“我要在這兒住上一段時間,以後怕是要麻煩的地方不少,我對你們的生態園很感興趣,經理能給我說說嗎?”
那客套有禮的語氣讓余經理有些受寵若驚,立刻詳細地講解了起來。羅域聽得很認真,就在余經理說到“綠野生態園的軟硬體在國內都名列前茅,是目前最適宜長期居住的休閒養身地之一”時,樓下忽然傳來一聲頗大的動靜,打斷了他的話。
眾人一道朝外望去,就見一輛小型電子灑水車不小心撞倒了路邊的垃圾桶,垃圾散了一地。
開車的養護工急忙跑下來收拾,只是不知是他太慌忙還是操作不熟練,撿拾的途中灑水設備不僅沒能成功關閉,還將自己淋成了個落湯雞,連著滿地的垃圾一起,看著甚是狼狽。
“呵呵呵……”一直沉默的羅寶凡忍不住笑了起來,脫口道,“這難道就是你們所謂的‘名列前茅’?”
余經理有點尷尬,不過當他看到那養護工身上穿著的小藍馬甲時,又解釋道:“我們園區是環保的教育基地,和政府還有福利機構都有合作,也是殘障人士對口的就業單位之一,平時一些相對操作簡單,不需要和太多人接觸的工作會安排他們來完成,希望各位可以理解。”
“哇,那這裡不是就會有很多傻子還是瘸子到處亂跑?”羅寶凡一臉的匪夷所思。
話剛落便對上了羅域望過來的目光,羅域還是笑著的,臉上也沒什麼特別的情緒,但一眼就看得羅寶凡瞬間閉了嘴,還差點咬到舌頭。
余經理道:“他們都會有自己特定的崗位,不太能接觸到客戶,也不會給大家帶來麻煩,羅先生可以放心。”
“沒關係,這樣很好,”羅域點頭,似是為了強調自己的想法,他帶著感嘆又重複了一遍,“我覺得這樣很好,能幫助別人很好,我們公司今年也會和慈善機構有很多合作,生態園倒提前給我們做了一個很大的榜樣。對不對,小肖?”他笑著問一旁的助理。
年輕的肖助理配合地點頭。
然而身後的羅寶蝶和羅寶凡卻偷偷交換了一個眼色,都在對方的臉上發現了見了鬼般的表情。
第二章 瘋子栽在傻子手裡,他這輩子也不算虧吶。
“我他媽的”
一出了門,羅寶凡便忍不住一腳踹向沿路的燈柱,咬牙罵了起來。
羅寶蝶急忙拽住他,緊張地看了眼身後的別墅,將人朝車裡拖去。”你小點聲,別叫人聽見,有事回去說!”
羅寶凡後知後覺地快步坐上跑車,一腳油門下去,車飆出一長段路後終於出了口氣。
“羅域我X你媽!”羅寶凡大吼一聲之後恨恨地問羅寶蝶,”他這病不會是誤診到腦子裡去了吧?剛才搞得什麼鬼?!又想法子作弄我們呢?”
“我也奇怪,”羅寶蝶比他鎮定,但羅域這情況也讓她很是摸不著頭腦,“去年出國治病的時候他就這樣了,但當時我沒當真……”
“誰他媽當真誰缺心眼!我信這地球是方的我都不信羅域說的狗屁東西!聽聽那叫什麼鬼話!做慈善?呵哈哈哈哈,他死了就是對所有人最大的慈善!”羅寶凡氣得從口袋裡摸出煙來點了用力吸了一口,眼神憤怒,“肺癌都確診了還沒搞死他,這傢伙命怎麼這麼硬呢。”
“你這話可千萬不能在他面前說。”羅寶蝶緊張,“也不能叫公司里的人聽了去。”
“我沒那麼蠢!再說了,公司里想他死的還少嘛。” 羅寶凡不屑,越想越窩火,“我們今天就不該來,上個月他出院就是我們接出來的,這回不就搬到個新的療養院嗎,我們來瞎湊什麼熱鬧!二叔三叔他們也沒見人影啊。”還平白受了一頓驚嚇,現在羅寶凡後背的冷汗都沒幹。
羅寶蝶頗為無奈:“可是你口中那些想他死的人今天都屁顛顛地來了,也就方璽沒給進門而已。羅域心思那麼多,要讓他知道人家都到場了,我們卻沒到,拆了你的骨頭都是輕的!而且你以為二叔三叔不想來,他們是不敢來!”
羅寶蝶說話語調輕輕,好像沒什麼脾氣一樣,但每句話都能落到點子上。
羅寶凡想到羅域以往對付人的各種手段,也不由打了個冷戰。
“那……那我們要怎麼辦?”
羅寶蝶嘆了口氣:“羅域的脾氣你還能不知道嘛……”
羅寶凡不同意:“他什麼脾氣?他就是個精神病!想一出是一出,我活了二十年沒見過比他還有病的人!”
“唉,我的意思是,無論他什麼脾氣,打算幹什麼,我們以後的日子要想能好好過下去,都得順著他,這些年全忍過來了,還差這點時間麼。好在羅域現在住到了這兒,沒個小半年他回不去,至少在他完全好起來之前,我們能緩上一緩。”
羅寶凡的車已到了大門口,他最後望了一眼“綠野生態園”那巨大明亮的招牌,狠戾地詛咒道:“要我說最好羅域能在裡頭遇上哪個傻子,一下把他結果了才好。瘋子栽在傻子手裡,他這輩子也不算虧吶。”
羅寶蝶不理他的瘋話,逕自思索了片刻,忽然認真地問:“有句話說的好,‘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羅域這病了一場,會不會……真的就變好了?”
羅寶凡呆愕地對上姐姐的目光,車內一時陷入一片死寂中。半晌,兩人都像是聽見了什麼世紀大笑話一般,哈哈哈哈的笑了起來。羅寶凡還險些一腳油門開上了防護欄,笑得脖子都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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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ICU病房顯得特別昏暗,隔著厚厚的玻璃牆望去,躺在床上的孩子仿佛被一片陰影籠罩住了,他戴著氧氣面罩,手腳浮腫,睫毛無力地垂落下來,一旁堆疊繚繞的儀器上有他微弱的心跳。
醫生來查房,看著護士給出的各項指標,眉頭皺得更深了。藥用得不少,肺部積水的情況卻並沒有得到改善。
“……要不要再手術?”護士小心地問。
醫生猶豫:“他家裡有人來過嗎?”
護士搖頭,表情有些不好受。
醫生想了想:“再觀察一天吧,如果明天還是沒起色,應該要手術……”
說完這話,醫生便將資料交給護士打算離開,然而才轉身,床邊的監護儀便發出了刺耳的尖叫,病人的血壓和血氧飽和度都直線下落,呼吸驟停!
其後的搶救過程突然變成了一部混亂的默片,只有醫生和護士焦急的動作卻聽不到他們喊叫的聲音。
被推往手術台的沿途,病床一直在搖晃,明明原來像上帝一般俯視著那孩子的視角,下一刻卻莫名變成了仰望,那些醫生就站在面前,一個個面帶冷漠,在頭頂無影燈刺目的白光下,手拿各種醫療器械緩緩圍攏過來……
羅域一個激靈,猛然睜開了眼。
做了個夢。
房間裡的電視和影碟機還在工作,巧合地也播放到了手術室的畫面。身穿白袍的醫生正拿著手術刀精準的切開病人的氣管,鏡頭特意拉了一個特寫,將那割裂皮膚的過程清晰又真實的描繪了出來。
羅域認真地看了一會兒,慢慢轉頭望向不知何時站在床邊的方璽。
方璽捧著一杯水道歉:“對不起羅先生,吵醒你了。”
羅域揉了揉額頭:“現在幾點了?”
“快十點了。”說著將手裡的藥遞了過來。
羅域盯著他的手心,就在方璽擔心對方又出現什麼排斥的態度時,羅域伸手接了,一大把的五顏六色,他將藥分門別類,一點一點的塞進嘴裡。
方璽見他配合地吃了,這才放了心。
“羅先生還是應該早些休息。”雖然知道會多嘴,但方璽臨走時仍是忍不住道。
羅域倒沒嫌他煩,反而笑著點點頭,只是眼睛始終沒從電視屏幕上離開。
“一會兒就睡。”
方璽只能悄悄地退了出去,帶上門時看了一眼屏幕,裡面的手術還沒有結束,那近景的鮮艷色調將整間房都映成了詭異的猩紅。
而這並不是什麼電影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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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野生態園位於A市遠郊,占地約30萬平方米,內附生態農場、果園和各類生活體驗設施,綠化面積比列高達九成,還包含上百種稀有植物,綠樹成蔭,鳥語花香,環境優美宜人,可謂天然的”城中之林”。除了這些之外,生態園中另有一片更為幽靜的住宅區可供特定住戶長期居住療養,不對一般公眾開放。
特定客戶在同園方簽訂合約後,園方會根據你的私人喜好定製相應的居住風格和三餐安排,服務項目面面俱到,因其無污染純天然的環境和飲食,在國內上層的交流圈中創出了良好的口碑,特別受到一些壓力過大、身心不那麼健康的人士的歡迎,近年已變得一房難求,花再多的錢都未必排得上隊。
只是任何有高山的地方都會有低谷的存在,生態園中的山高得就那麼幾座,谷低得倒是不少,有些還變成了水窪,阮曉果大概就是生活在窪中的那類人。
他在園中的有機果園裡幹活,平時的工作就是種種水果,摘摘水果,洗洗水果,送送水果,和他的名字倒是契合得天衣無fèng,好像生來就該是幹這行的一樣。唯一有些特別的是曉果的身份,身穿小藍馬甲,他就是余經理口中需要特別照顧的就業對象之一。
曉果的生活非常規律,每天早晨七點起床,從宿舍坐兩元錢的公交到園區,走上十五分鐘到達有機果園,忙上一上午,十二點準時吃午飯,然後再進行下午的工作,一直到五點半下班,再坐兩元的公交車回家,日復一日。
如果要說一天中唯一有些改變的,大概就是午飯後的時間。園區的午休比較長,有一個半小時,曉果不睡午覺的時候會去小胖那裡看看。
小胖在養護中心做事,是一名園林養護工,他的工作比曉果複雜很多。所以小胖總是跟曉果抱怨自己很累,但是為了賺錢他實在沒有辦法,曉果有時會覺得小胖有點可憐。
今天也一樣,才吃了飯洗了手,曉果就往外跑。
同組的組長趙大姐喊住他:“大熱天的又去養護所?”
曉果點頭:“小胖讓,我去他那裡玩。”他說話的語速非常慢,且斷句的方式奇怪,讓人聽來不是很流暢,不過口齒倒還算清晰。
“你不是說他很忙嗎?哪來的時間陪你玩。”趙大姐話中有話。
曉果卻點頭附和:“嗯,他很忙。”
“呵,他已經把活全給你幹了為什麼還那麼忙?”趙大姐哼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