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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喲,你這小子……”馬磊驚訝,“真瞧不出,上回明明不讓我拿,結果自己忍不住偷吃了。”
曉果扒拉著他阻擋的手要把碗拿回來,一聽這話不禁著急著分辨:“沒有偷,我不會,偷東西!”
“那哪兒來的?總不見得西瓜自己飛過來的吧。”
對於這碗西瓜的來歷,阮曉果也說不好,只能努力組織語言:“大房子裡,的,那個阿姨……給我吃的……”
“什麼大房子?不會是別墅區吧?”馬磊像聽著什麼天方夜譚一般笑了起來,“你有病啊,還是他們有病?那裡面的人怎麼好好地會送東西給你,你知道別墅區都是誰在住嘛?”他馬磊少說也養護那塊區域有近一年的時間了,那兒的住戶全是車接車送,偶爾才能見到幾個鬼影子在院子裡晃過,可就算見了他們也從不正眼瞧人,更別提給你送東西。呵,傻子總說傻話。
“行了行了,趕緊走,這都幾點了,你不用回去幹活啦?一會兒趙老太找來又要怪我,我可是為你好。”馬磊不聽對方認真的解釋,把阮曉果半強迫地推出了養護所,關上門,將碗往櫃頂上一放,逕自找個地兒去打盹了,準備打完盹回來再享用。
而被趕出來的曉果只有看著自己空空的雙手,慢慢往有機果園走去。
那隻西瓜的味道,會是什麼樣的呢……曉果忍不住想了一路。
下午正常開工,曉果坐在暖棚的水槽邊戴著塑膠手套和大家一起洗辣椒。周圍的阿姨大嬸們熱絡地聊著你我的家長里短,有抱怨老公工資少的,有抱怨兒子成績差的。
“我都不記得我家崽子這倒數第一考了幾回了,他班的英語老師還讓我領他去查智商,你說這意思是懷疑我生的是個傻子?!”大嬸義憤填膺,還待再說卻見眾人都示意她小點聲,一邊往曉果看去。
大嬸心虛:“沒事兒,他……應該聽不懂這個。”
話雖如此,大嬸還是笑笑著對曉果道:“果兒以前在你們班成績肯定最好,對吧?”這傻也有輕重等級,曉果這情況在他們那個環境裡其實算很不錯了。
果然,曉果思考過後給出肯定的答案:“我考,過一百分!”
“那麼厲害啊……”
阿姨們十分捧場,轉頭見他的確沒生氣,便沒人當真的繼續聊自己的雞毛蒜皮去了,曉果後一句驕傲的“學校,里只有我一,個人”的話,也淹沒在了她們的你來我往中。
到了點,眾人各自下班,曉果卻沒隨著大流一同去趕班車,而是提了一隻小鐵桶往後門走去。那兒有一處不大不小的花圃,以前也是用來種蔬果的,但其後這塊地里的有機土壤似乎被農藥污染過,就被棄用了,現在長滿了各種不知名的野花野糙,亂蓬蓬一叢,卻還挺好看的,至少曉果就覺得很美。
他在花圃邊轉了好幾圈,挑中了最漂亮的一片,蹲下身用手慢慢地刨了起來。
忙了好半天后,曉果看著被擺進桶里的東西滿意地站起身,提著鐵桶出了有機果園,緩緩朝別墅區走去。
第四章 一個傻瓜、一個半死不活一輩子都好不起來的肺癆鬼和一個死人。
方璽走進書房,對羅域說:“楊小姐來了。”
羅域“嗯”了聲,頭也沒抬。
不一會兒一個女人走了進來,她容貌秀美,氣質清雅,長長的頭髮又黑又亮地披散在背後,行走間長裙輕舞。
羅域見了她笑道:“什麼時候回來的?”
楊詩晗說:“剛下的飛機。”
羅域又問:“去哪兒玩了?”
“歐洲的幾個小國家,從北歐到……”
楊詩晗細細地說著,羅域卻聽了兩句又低下頭盯著手裡的雜誌。楊詩晗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漸漸閉了嘴。然而她沒有走開,仍是默默地站在沙發邊,跟書房裡的家具一般模樣。
那一頭,曉果提著桶在別墅區繞了好大一圈後才找到了之前給他送西瓜的人所住的屋子。他瞧著一個女人從車上下來走了進去,曉果再趕上去時,門已經闔上了。
曉果站在外頭,猶豫了下才伸手敲門。
無人。
再敲敲。
還是沒人來應。
曉果順著門框找了一遍,沒有找到可以按的門鈴,於是他把目標放在了一旁那個方方正正的鐵盒上。
方璽站到可視電話前對上的就是裡面一隻撐滿了整個屏幕的巨大眼睛,那眼睛眨巴眨巴,黑白分明的瞳仁咕嚕嚕轉了幾圈,睫毛都刷在了攝像頭上。似乎沒看到什麼,片刻大眼睛退了回去,然後換另一隻眼睛繼續看。
方璽認出那張臉就是下午闖了禍的養護工,而他好像不會使用這個門鈴,反覆研究半晌後露出了傷腦筋的表情。
“沒有,人在,家……”那個少年站在那兒輕輕地自言自語。
方璽注視了片刻,轉身離開。
一旁的周阿姨忍不住問:“不用開門嗎?”
方璽道:“不用。”他想不到對方能有什麼事情會特意找上門來,羅先生現在也沒空接待他,如果不理,他覺得沒趣過應該一會兒就自己走了。
然而方璽這回的判斷卻出了錯,待到一個多小時後他重新下樓,卻被周阿姨告知門邊一直隱約有些動靜。
方璽瞥了眼玄關的監控,終於走過去打開了門。
天已經全黑了,而不遠處的台階下,一團影子和樹叢融合在了一起,察覺到這邊的光源,影子動了動,慢慢站起了身。
方璽看著一瘸一拐走到面前的人,心內意外,面上倒是鎮定,只問道:“你有什麼事?”
這一兩個小時中,曉果一直坐在台階上,長時間維持一個姿勢的結果便是現下腿麻得跟針扎似的,他忍著痛苦,表情奇怪地挪到門前,把一直抱在懷裡的鐵桶遞了過去。
“這是什麼?”
方璽沒接,他掃過那桶里亂七八糟的一堆,目光落在阮曉果滿是污泥的雙手和前襟上。
“花……好看,的花。”曉果搖了搖那隻桶,裡頭澎湃的枝葉便隨著他的動作一道上下擺盪,“送給,你。”
方璽理解能力還是很強的,當下就瞭然,但是他卻果斷拒絕了。
“我們的海棠已經處理過了,不用你賠。”就算沒有,也不可能用這野糙樣的品種來代替院裡的名貴花種,“你快回去吧。”他下了逐客令。
“啊……”
曉果看看方璽,又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花,人家不用他賠了,他卻不知道該高興還是失望。
這個花很漂亮的,和你家的一樣漂亮。曉果想告訴對方,然而嘴巴張了張,還是閉上了。
方璽看他緩緩轉身,抱著桶走出兩步又回過頭來。
“再見。”曉果禮貌地說。
方璽眉頭微蹙,眼見那身影一點點沒入遠方的夜色中,不知想到什麼,忽然開口:“你等等……”
……
楊詩晗從廚房端出一鍋湯來擺上餐桌,揭開蓋子,濃郁的香味飄散而出。
羅域坐在一旁聞了聞,點頭誇讚:“不錯。”
楊詩晗道:“是新鮮的黑魚,還放了黃芪和一些中藥熬的。”
羅域看著她給自己盛湯,楊詩晗記得羅域的習慣,專挑他愛吃的部位,還細心地去了魚刺。
羅域說:“你也吃吧。”
楊詩晗點頭,小心地拉了椅子在一旁坐下。
剛拿起筷子,方璽走了進來,手裡還提著一隻桶。
羅域問:“是什麼?”
方璽道:“下午弄壞花的孩子送來的。”
“當做賠償嗎?”羅域笑了起來,伸手示意方璽把桶拿過來。
桶內戳著雜亂無章的一大叢,茂盛的枝葉東一撮西一撮的生長著,紅紅綠綠,觀賞價值實在不高。
羅域卻興致勃勃地看了許久,在方璽思忖著要如何處理這東西時,羅域揮手一指桌面,道:“就放這兒。”
那桶身已被清理過,但本就半舊不新,還帶著鏽跡,更別說把手和邊沿處依舊沾著的濕泥,還有那才從土裡挖出不久的根精和枝幹。乾淨的桌布當下便洇出了一團團的泥漬,襯著一邊雪白的魚湯和滿桌精緻的飯菜,顯得格外突兀。
一邊正拿著湯勺往嘴裡送的楊詩晗驀地停下了手,有點緊張地看著那桶里的花。
羅域注意到她的表情,笑著道:“你知道這是什麼植物嗎?”
楊詩晗搖頭。
“這叫狗尾紅,”羅域捏了捏墜下的毛茸茸的植株道,“像不像狗尾巴糙,但是它是紅色的,所以更漂亮。”
楊詩晗不覺得它像狗尾巴,只覺得像極了一條條紅色的毛毛蟲,爬滿在綠色的雜糙上,看得她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但是楊詩晗努力控制著臉部表情,擠出一絲淡淡的笑來。
“很……很漂亮。”
羅域卻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搖搖頭說:“你不喜歡。”
楊詩晗面色一僵,似要解釋,對面的羅域卻不再看她了。
羅域轉過頭問方璽:“曉果呢?”他叫得那麼親近自然,仿佛已經和阮曉果認識了很久一樣。
方璽道:“回去了。”
羅域點點頭:“那下次他要再來,你別把人關在外面了,記得請他進來做客。”
方璽一愣,難得有種被點破的尷尬感,急忙應聲,然後退了下去。
羅域重新拿起餐具,一邊欣賞著面前的狗尾紅,一邊喝起了魚湯,還招呼楊詩晗道:“怎麼不吃?”
楊詩晗也忙端起碗,雖沒再去看那桌上的花,但總覺有紅色條形物不住在面前蠕動,讓她連喝下去的湯是什麼滋味都沒有嘗出來……
晚上醫生來給羅域檢查身體,順便要掛兩瓶水。
羅域躺在藤椅中,感受著冰涼的液體沿著管子流進自己的身體中。
楊詩晗一言不發地陪在一邊,羅域忽然側過頭來問她:“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可憐?”
楊詩晗心頭一跳,立刻搖頭:“沒、沒有。”
“你說,一個傻瓜、一個半死不活一輩子都好不起來的肺癆鬼和一個死人,這三個,誰更可憐?”羅域又問楊詩晗不明白羅域心思,自然不能隨便回答,只小聲道:“醫生剛才不是說羅先生的病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嗎……”
“呵,”羅域笑了起來,“你說得對,我已經快康復了,大概……要讓很多人失望了吧。”
楊詩晗低下頭,不敢吱聲了。
羅域用另一隻沒有吊針的手摁了摁一旁的遙控器,牆邊的電視和影碟機便運作了起來,只見屏幕亮起,一間病房出現在其中,一個十多歲的孩子躺在病床上,他戴著呼吸機,胸腔隨著儀器上的曲線微弱的一起一伏著。
片刻,身穿白大褂的醫生和護士走入鏡頭中,護士將捧著的托盤放在一旁的柜子上,戴上手套,從裡頭拿出一支足有兩指寬的巨型針筒,插上針頭,交給一旁的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