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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務生有些不好意思:“我們就是靠旅遊吃飯的,再說你們那麼遠過來,總要有點收穫。”
收穫,希望有吧!諸航轉眼看對面的卓紹華,他也在看她。
這個季節去湖畔散步,得把自己裹暖了。落日下的湖面是金色的,月光下的湖面是銀色的,落在小徑上的竹葉踩起來脆脆的聲響,鼻息間橘香更濃了,大概橘林就在不遠處。湖面慢慢寂靜下來,沒有魚躍來打破沉默,鳥兒不再啼叫,連樹葉在這寂靜的深秋空氣中也停止了顫動飄落。
小徑是特地為遊人而建的,一會兒就到頭了,再向前,是一簇蘆葦,蓬蓬的,特別茂盛的樣子。
這麼美麗的月夜,這麼寧靜的湖水、山林,仿佛脫離了紅塵俗世,美好的令人屏息。諸航摸了下鼻子,鼻尖冰涼。卓紹華就站在她的身邊,似乎也被夜景陶醉了,久久沒有出聲。
這一刻,這個世界裡真的只有他們兩人。“首長……”
“諸航,我做不到。”卓紹華氣息一重,聲音堅韌有力:“我……不放你走,哪怕你無法繼續喜歡我。所謂的邂逅,其實都是等待很久,只是有時我們自己不知道,從你懷孕那年的六月到現在,每一天,對我人生的意義都是厚重的。我選擇做一個自私的男人,我已經不能失去你了。”
首長太高了,諸航微微揚起臉才能與他對視。首長的眼睛很深很黑。
“從七月起,忙於繁重的工作,疏忽了對你的關心,以致到了這一步才發覺我們之間出現了許多問題,作為丈夫,真的很慚愧。之前,其實也有所察覺,我卻自以為是認為這都是小事,等忙完這一陣,我再好好和你溝通,這非常錯誤。有些話還是要說出來,不要以為對方肯定明白就選擇沉默。對你電腦的監控,這件事是我指派的。對於你的這樣的IT天才,監控那麼久都沒發覺,這是對你技術的羞辱,更傷了你驕傲的自尊。你不能原諒自己,也不能原諒我。因為是我,你才不設防。”
諸航氣息哽在喉嚨,令她胸口發悶。是不是在首長眼中,她就像是一台中文顯示屏,什麼都寫得明明白白。
“既然對你如此了解,為什麼還執意如此?諸航,那個西蒙來中國,不只是旅遊和找你敘舊的,他有一項特別的任務。”
“你監聽我的對話?”諸航不自覺地白了臉。
“小喻那次監聽被西蒙識穿,是失敗的。你在孟買和西蒙一起執行任務時,我動用了情報機關,對他進行深入調查。不僅僅是一個男人的吃味,同時我也要確保你的安全。”
“他會威脅到我的安全?”首長小題大做了。
“有一天,父親給我看了一份美國中情局發過來的世界IT精英排名名單,西蒙排第一,你排第二,從那天起,有一絲風吹糙動,我都會糙木皆兵,我不能讓你有半點閃失。”
諸航抓狂了:“你就這麼不信任我嗎,什麼鬼排名,難道因為別人的幾句話,我就會傻傻地拋下現在,跑去做黑客?”要做,她早就做了。
“江湖是險惡的,你不會為別人的幾句話就跑過去,別人也不會為你一句輕飄飄的拒絕,就放棄你。”
“他們能怎樣,綁架我?”諸航不耐煩地說道:“好,就算他們能綁架,黑客這個工作,就是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不從也沒用。”首長警匪片看多了吧!
“諸航,他們的方式,可能是我們想像不到的,讓你不得不屈服的。”
諸航越來越覺得首長的行事作風讓人捉摸不透,簡直完全不能理解。“於是,你就監控我的電腦?”
“你太年輕,一直做的技術工作,沒有接觸過複雜的環境,而且你太義氣、率直,西蒙公然把你約出去談事,就是看穿了你,你回家果然對我沒提一字有關西蒙的話,如果我問,你不以為是,必然反感。監控你的電腦,假使有什麼詭異的郵件,我可以第一時間發現,第一時間防衛。”
“也許我考慮事情沒有首長周到,首長這樣的做法是防患於未然,沒有錯。但是我沒有收過任何詭異的郵件。”
卓紹華的緘默就像子夜一樣深重,壓得諸航無法自如呼吸。“你還在別的地方發現了異常跡象?”她有那麼價值連城?
“是,一個陌生領域,”卓紹華停了停,目光從諸航的臉上細細掠過,有件事在他心頭壓了很久,他遲疑了下,還是選擇了噤聲。
諸航記起來了,首長曾經對她說過。“首長,你監控我電腦的做法讓我有受傷的感覺,這番解釋,我接受,但是,這不是我們之間的主要問題。”
“還是佳暉?這件事,從來都不是一件事。”卓紹華挫敗而又微惱,他從沒想到有一天自己會成為外遇、出軌的懷疑對象。
“是的。儘管你送她去留學,替她找工作,幫她安排房子,把她的盟友推薦進衛星基地籌建指揮部,陪她喝咖啡,看畫展,雨天接送……”她說出來了,一口氣,努力了,不會有遺憾了,可是為什麼心會一陣陣地酸澀?“我統統沒有當一回事,我信任首長的人格,你做的這些,都是看在佳汐的面子上,那麼,可否就此打住,從此後,首長不要再見沐佳暉,不要和她有任何聯繫。她不是軍中的職員,如果首長有工作需要諮詢,孟教授比她水平高,首長做得到,就說好,不要對我撒謊,如果做不到,就什麼都不要說。”
最後一個字的尾音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窒息的胸口似乎好轉了一些,可是隨之而來的卻是更新清晰的痛楚,就在心上的某一個位置,正沿著血脈,向四面八方蔓延,一直蔓延到手指間和腳趾,仿佛身體的每一處都在隱隱作痛。
“傻孩子!”隔了一會兒,耳邊響起了卓紹華低沉的嗓音,“是佳暉對你說了什麼嗎?”
卓航不答,微微垂著眼。首長,快說好,不然就撐不下去了。
卓紹華嘆了口氣,扳過她的肩,讓她與他對視:“既然相信我的為人,為什麼還要被別人的話所左右?”
如果只是隻言片語,她還有抵抗力,她是親眼所見,在國防大學,雨中那一幕徹底顛覆了她對首長所有的了解。
苦笑、自嘲、不抱希望,她死心了。首長光明磊落、雷厲風行、一言九鼎。佳汐不只是在他的心中烙下了印,而是已融入了他的骨子裡。是摯愛,才如此迂迴。
“你做不到,對嗎?因為忘不了佳汐,所以放不下佳暉。就像喬峰對阿紫,不管阿紫如何刁蠻任性、做出任何出格的事,喬峰都能原諒她,因為他深愛著阿朱。”諸航看著卓紹華的眼神慢慢冷了,她沒有再隱瞞的必要,讓事實裸露出本來的面目,或許猙獰,或許醜陋。
“首長,你知道嗎,其實當初佳汐找的孕母不是我。那是一個電影學院的大四生,是我陪佳汐簽的代孕合同。受孕非常順利,佳汐替她租了一套公寓,但是就在她懷孕四個月時,她突然消失了,騙走了佳汐四十多萬元。佳汐一下子病倒了,四處打電話向別人借錢。看佳汐那樣,我自責不已,主動提出幫她代孕。後來,也就是得知晏南飛是我父親的那個晚上,我遇到了那個大學生,她在街頭表演,她告訴我她的失蹤是佳汐預先和她講好的一齣戲,演給我看,就是讓我有負罪感,讓我主動提出代孕,因為我身體健康、性格義氣,而且智商高,是很好的受孕載體。再後來,我從成功那裡聽說,佳汐一幅畫可以賣到五十萬。呵,你說我有多蠢。首長,我說這些不是要讓你看出真正的佳汐是什麼樣的人。過世的人,是非過錯,都應入土為安。我相信她很愛你,不愛不會做出代孕這麼瘋狂的事。我只是想如果那不是一出騙局,那麼首長現在的妻子應該是那位大學生。”
這麼長的一段話,要怎樣的勇氣與力量,才能說出。如同一把極鈍的刀子,一下一下割著血肉,如今她終於把它拋了出去,換來血肉模糊的輕鬆感。
兩個人的世界太窄,要麼離開,要麼全部。首長的懷抱很大、很溫暖,但她會說服自己不再留戀。
夜色很深很廣,星辰遙遠而又明亮,她抬起手,在空中抓了抓,譏誚地笑了:豬怎麼摘得了星?
卓紹華眉頭深擰,堅毅的下顎緊繃成一道仿佛冰封的線條:“我們在一起的這兩年,你就是這樣理解的,我娶你不是因為你叫諸航,而是因為你生了帆帆?諸航,你怎麼厭惡我都可以,但是請你對自己尊重點。”湖光瀲灩間,他的眼中第一次不帶寬容、溫和、寵溺,慢慢的失望、憤然、憂傷像海洋,一望無際。
諸航的身子震了下,突然不敢面對卓紹華,她低下頭:“首長,我這樣的問話很蠢也很不講理,可是偏偏弱智地想知道,如果……佳汐還在,如果我和她同時出現在你面前,在第一眼,你會愛上誰?”
卓紹華不作聲,只是放開了諸航的手。
手腕處絲絲的疼痛,首長原來也能這樣狠。卓紹華的沉默在諸航的意料之中,因為這世界沒有“如果”,因為她若和佳汐同時出現,在首長適合的年紀,她還是一個讀中學的孩子,因為佳汐和首長有著太多共同的興趣愛好……所以只有佳汐。
一對璧人,天下無雙!
“我想我是明白首長的,其實換做任何人,喜歡的人離開了人世,那份情就已永恆,無法轉移到其他人身上。即使重新開始一份新生活,卻再也不會像從前那樣去愛了。寧檬總是愛說人很賤,擁有的時候不知珍惜,失去時才知道那是一件什麼寶貝。”
卓紹華迎風站立。她這是在說他對佳汐,還是她對周文瑾?莫非之前說的那些,她只是在尋找一個藉口……
一念之間,咫尺成天涯。
“夜深了,回房間吧!”卓紹華的語氣淡漠異常,他率先轉過身去。再待在這,他將抑制不住心中的怒火。
上了河坡,聽不到後面有腳步聲,他回過頭,只看到諸航的身影向前一傾,“撲通”一聲,湖面上綻開了一朵大大的水花。
柔和的燈光如水般傾瀉在諸航的臉上,她睡得很沉,眉目平靜得近似美好,俏皮的嘴唇微微翹著,一隻腳不安分地從被中伸了出來。
卓紹華嘆了口氣,拉了拉被子,俯身在她的眉心間輕輕落下一吻。現在,也只有她安睡時,才這麼乖巧,才不會對他疏離,才不會說出刀子般鋒利的話語。
三天的假期,因為諸航的一場高燒,已經過去兩天了。他們之間仍舊天寒地凍,春天讓人很遙遠,或許就不會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