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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媽媽要專心做事,不需要陪。”諸航說道。今晚,她只想一個人呆著寫編程,把全世界關在門外。很多很多的事,留到明天再面對。

    帆帆圓睜著眼睛,一眨也不眨。好一會,他低下頭,抱著畫筆和紙出去了。那小背影上寫得無比的委屈和傷心,仿佛真的被拋棄了一樣。然後,在門口,他期盼地回了下頭,踮起小腳,幫諸航給門帶上。

    諸航嘴巴張了張,想喊回他,最終沒有出聲。

    打開電腦,諸航強逼自己不去看郵件。其實根本無法靜心做事,想給小艾打電話,小艾和師兄去桂林度蜜月了,寧檬,現在不知在哪個餐廳醉生夢死。諸盈?不,不能,姐姐會擔心的。像任何時候一樣,只能把所有的情緒嚼碎了,一口口咽下去。

    時間,慢得像在嚴冬等待春天,一分一秒都很難挨。

    門再次被推開了,卓紹華抱著帆帆站在門口。

    “首長,我……”她想快快地把他們打發走。

    卓紹華偏過臉,看著帆帆,“告訴媽媽,我們要去哪裡?”

    帆帆大聲回答:“帆帆要去看媽媽上學的學校,以後,帆帆也會好好看書、上學,像媽媽一樣。”

    “首長!”諸航哀求地看著卓紹華。她不能在帆帆和首長的面前,心神被另一個男人占去,可她卻又控制不住。

    “換身衣服吧,別讓師弟師妹們笑話了,給帆帆做個好榜樣。”卓紹華第一次用命令的語氣對她說話,不容反駁。

    39,心之憂矣,於于歸處(三)

    帆帆大概以為去旅行,搬了很多東西放在后座。有他常玩的玩具、布偶,常吃的零食。還搬了幾本書,精裝的書,又大又厚實,他搬得氣喘喘地,卻不要爸媽幫一點忙。最後,不忘再帶上他的畫筆和紙。

    偌大的后座被帆帆一個人占去,諸航只得坐在副駕駛座,首長自己開車。帆帆沒什麼看過夜景,一束霓虹閃過車外,他都驚喜地跳起來:“媽媽,什麼?”

    諸航打起精神,告訴他那是一家五星級飯店的招牌。這家飯店很古老了,世界各地都有它的分店。

    帆帆含著手指,“媽媽,看!”他指著一幢高聳的大樓。

    “那是給播放《灰太郎與喜羊羊》的地方----中央電視台。”

    “媽媽真棒,什麼都知道。”帆帆毫不吝嗇地誇獎道,探過身去摸摸諸航的臉頰。

    諸航深吸兩口氣,握住小手。溫暖的小手,綿軟的小手,像夏夜清涼的晚風,習習吹盪,撥去她頭頂上空灰暗沉重的雲彩。

    北航剛開學,冷清多日的寢室恢復了喧鬧,餐廳、教室、圖書館燈火通明,難得球場上很安靜。

    卓紹華讓帆帆坐在球場邊,那兒有個簡易的小亭子,可以掛掛衣服和包,下雨時能擋擋雨。恰好,又挨著路燈。球場是暗的,卻可以清楚地看見亭子裡的一切。帆帆太興奮了,他沒有見過這麼大的學校,好多好多的房子。

    “首長,不要打了,散散步吧!”圍著籃球場走兩圈,腿也累,心也累。夜風漸漸大起來了,樹枝刷拉刷拉方向一致地搖擺著,天上的雲走得很快,氣勢有點嚇人。

    “我雖然很少打球,不見得會輸給你哦!”卓紹華舒展著手臂。

    帆帆抱著大球過來,“爸爸,給!”

    “今天,帆帆給爸爸媽媽做裁判,誰輸了,就刮個鼻子。”

    帆帆舉手與卓紹華擊掌,“好!”他知道裁判是什麼角色,正式的籃球比賽有幾個人,這些在他很小很小的時候,諸航就一遍遍地講解過。“爸爸,加油!”

    “為啥不讓媽媽加油?”

    帆帆咯咯地笑。

    “不行,我今天一定要贏。”卓紹華運著球,開始熱身。“諸航,接著!”他把球扔了過來。

    諸航跳起,接住,愣愣的。

    “別讓帆帆失望,呃?”卓紹華意味深長地過來拍了拍她的肩。帆帆坐回了裁判席,小手拍得啪啪直響。

    諸航在原地拍著球,出一場汗也好,她飛快地跑著,向籃下進攻。卓紹華攔阻,她躲,向左,向右,一個假動作,一躍,投籃成功,卓紹華接過球。

    “媽媽,媽媽!”帆帆歡叫著跑過來,抱住諸航的臉,獻上一記響亮的吻。

    諸航全身的細胞都活躍起來了,她的全世界就是手中的球。首長打得不算很好,但他堅強,不管輸多少分,毫不氣餒,下一秒,又全幅身心地守衛、進攻。

    “要下雨了。”樹葉翻動的聲音更大了。

    卓紹華拭去額頭的汗,“帆帆,呆在那兒別動,我們繼續。”

    “好!”帆帆響亮地回應,他要給爸爸鼓勁。爸爸今晚要被刮鼻子了。

    兩個來回之後,雨噼哩啪啦不由分說地砸下來,砸在寬大的枝葉上,砸得他們頭上。諸航抱著球,雨霧迷漫,眼前變得白茫茫的。卓紹華沒有動彈,身子前傾,準備搶奪手中的球,帆帆乖乖地坐在亭子下,不吵不鬧。

    諸航心中突地一震,“首長……”

    卓紹華走過來,雙手搭在她的肩上,“諸航,不要忍,哭出來,大聲哭出來。”

    諸航搖著頭,淚水卻不聽使喚,如決了堤的河水,一泄而下。

    心頭那麼多的自責、那麼多的痛,隨著淚水、雨水,痛痛快快地流淌。

    不是很久前的一個冬夜,也在這裡,周師兄走了,她跌倒了,兩掌都是血。首長找到她,問她:自己站得起來麼?她站起來了,由他背著上了車。

    有些事,別人幫不上忙,只能靠自己。

    這場大雨,算得上是夏日最後一絲殘威的總爆發,它淋在身上,已經帶著深深的涼意。這場雨之後,秋天就該登場了。諸航的牙在控制不住地打顫。

    卓紹華走過來,將她擁進懷裡,在她耳邊說:“所有的悲痛和辛酸都留在這個夜晚、都隨這場雨結束,明天,為我,為帆帆,堅強一點,可以嗎?”這不是命令,是懇求。他很心痛周文瑾的離開,不是妒忌他與諸航的青春年華,周文瑾確實是很優秀的人才。但是命運的當頭一棒,無法閃躲,如佳汐當年的突然過世。

    這孩子只要無助或者徘徊、苦悶時,有意無意都會來北航。北航在這孩子心中是個什麼位置,他清楚。那就來吧,但是他不允許她獨自悲痛,他要她知道,她還有兩個男人-----他和帆帆在愛護著-。

    諸航咬住唇,仰起頭,把眼淚往回咽。

    雨慢慢小了,變成無聲無息的雨絲,幽幽飛揚。

    帆帆踩著水花跑過來,手裡捧著條大毛巾。“諸航,夸將下帆帆呀!”卓紹華說。

    諸航蹲下來,她怕濕到帆帆,只湊過去與帆帆親了親,帆帆回應地吻吻她的兩頰,然後告訴爸爸,雨是鹹的。

    球賽宣布結束,兩個人濕淋淋地上了車。卓紹華把車開得很快,悲傷之餘,如果再生場病,那會讓人精神更沮喪。

    還好,泡過熱水澡後,一家三口都無恙。

    帆帆自覺地跑向自己的小床,卓紹華喊住他,邀請他睡大床。“爸爸!”帆帆激動得只會傻笑,他已經很久沒有享受到這樣的幸福了。

    帆帆今天睡裡面,諸航睡在中間,卓紹華睡外面。在這個夜晚,他擔心自己的力量溫暖不了諸航,他需要帆帆的幫忙。

    帆帆不介意睡哪裡,他只要爸爸媽媽在身邊。乖乖躺了一會,看看爸爸,看看媽媽,突然坐起來,他記起了裁判的責任。“爸爸,你今天輸了,讓媽媽刮鼻子。”

    卓紹華忍俊不禁,怎會生出這麼一個頂真的壞傢伙。“好吧!”他閉上眼,轉向諸航。在帆帆的監督下,諸航無奈地輕輕颳了刮卓紹華的鼻子。

    “GOODNIGHT!”帆帆甜甜地笑著,眼睛彎成了月牙。這句話,是他從電視裡學來的。然後,躺平,下一秒,就睡沉了。

    卓紹華熄了燈,把諸航拉進懷中,枕在她的臂彎上,親親她的額頭,另一隻手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像在哄她入睡。

    “周中尉的失蹤是因為意外,很遺憾無法給他任何榮譽稱號,其他方面,韋政委都會以最高標準給的。部里已有同志去他老家接他父母過來。”

    “嗯!”諸航懂,首長已經努力在彌補意外的遺憾。除了感嘆世事無常,其他又能如何。

    “部里不會開追悼會。”卓紹華嘆息。

    周師兄是失蹤,沒有理由開,也不要開,讓他安靜地呆在大西洋底。

    “同事們聯繫他以前的同學,會有一個送別的活動,讓寧檬和小艾陪你去。”

    她在他胸前蹭了蹭,有一縷頭髮掉下來,遮住了眼睛,不舒服。“不去了。”今晚,她躺在床上,腦子裡想著周師兄,首長呢,是不是也經常這樣在深夜裡想起佳汐?她想問首長,你這麼關心我、包容我,僅僅是責任嗎?咽了咽口水,終於什麼都沒說。

    卓紹華沉默了一會,低聲笑了笑,“帆帆說你剪了頭髮後,很漂亮。”

    “他胡說。”

    “沒有,我們父子同心。”

    聲音越來越低,輕拍她的手一下接一下,慢慢的,諸航睡著了。手臂已經僵硬,卓紹華卻沒有抽回,他整晚都用同一個姿勢,將諸航緊緊抱著。仿佛不這樣,一不留神,諸航就從他身邊飛走了。

    這孩子痛成這樣,曾經一定很愛很愛周文瑾。

    唉!

    第二天早晨,是晴天,氣溫低了幾度,秋天的味道若隱若現。唐嫂嘮叨著給帆帆加厚衣,帆帆在走廊上跑來跑去,不肯配合。

    諸航睡到自然醒,卓紹華坐在沙發上看報紙,一身休閒的裝束。“首長,你怎麼不換衣上班?”她看時間,可不早了。

    “今天我請假。”卓紹華走過來,還好,眼睛沒腫。心中一緊,這孩子還是倔強,習慣事事忍著。

    “幹嗎請假,我……沒有事的。”諸航不自然地抓抓頭髮。

    “先吃早飯!”他把她推進衛生間,把窗戶打開,微涼的空氣一陣陣吹進來。

    都記不得上次和首長一塊吃早飯是哪一天了,儘管胃口不好,諸航還是努力喝下一碗粥。帆帆不要唐嫂喂,在爸爸媽媽面前,他好好地表現了下,獨立把一碗粥吃了下去,桌上沒掉一粒米粒。

    呂姨收拾碗筷去了,唐嫂抱著帆帆去鄰居家竄門,小喻和另一個勤務兵在打掃院子。一夜風雨,落葉滿院,荷花缸里的睡蓮也卷了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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