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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想起點什麼,忽然不說話了。
“吃飯吃飯。”我拿起筷子,掃蕩餐桌,除了那盤紅燒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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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歡而散之後,就是周末,不用去公司的我睡到日上三竿,設置成靜音的手機里有幾個昨晚同事們發來問候我的簡訊,無一例外地向我推薦了某種止瀉藥,可見杜翊昨晚是用了怎樣的理由來解釋我為什麼不跟他們去唱歌。
杜翊沒有發簡訊,也沒有打電話。
快吃中午飯的時候,樓下那熟悉的叫賣聲飄了進來:“收——舊報紙舊書籍——酒瓶可樂礦泉水罐——”
媽媽從廚房探出頭來:“小瑜,把那收破爛的叫住,我們有破爛要賣。”
“媽媽,人家的職業叫做廢品回收人員,不叫收破爛的。”我扔下遙控器,翻了個白眼,苦口婆心地說教起來:“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當乞丐當久了,也能混個八袋弟子,收破爛也能收出屬於自己的一片天。”
媽媽抄起個菜刀就衝出來了,把我推到一邊,沖陽台外大吼一句:“收破爛的!停一停!我們有破爛賣你!”
“OK,你們快點哦。”樓下的大叔特別精神地回答,笑容燦爛下,不知道有怎樣一顆受傷的心靈啊,乖乖,中國的勞動人民總是這麼純樸。
“小瑜,到後面的小陽台把那兩捆書和那個紙箱搬下去,你爸昨晚剛整理好,別弄亂了。”媽媽用菜刀指使著我,讓我充分理解了當年毛爺爺說的一句話——“槍桿子底下出政權。”
我點頭哈腰著,跑到陽台以自己羸弱的身軀將那兩捆書和紙箱嘿咻嘿咻抬來出來,到門口時問了一句:“什麼東西這麼多要賣掉啊?”
“你小學和初中的書和本子,還有你爸爸的舊《每周文摘》。”
“高中的書怎麼不賣?”我不滿。
“你個傻丫頭,高考完的第二天,高中的書就被你全部扔了。這些書我思量著以後也許有用,一直留著。現在我看我家女兒恐怕也不會再看了,就賣了算了。”媽媽無比惋惜地回答,只是媽媽你拿著菜刀,露出這種表情,真的很駭人。
我的腦海里,回想起三年前6月9日那天,撿破爛大叔驚喜的叫聲:“哪個傻B?!這麼多書能賣十幾塊呢,居然都扔了?老婆子,趕緊把我最大的麻袋拿過來!”
我一手拎起兩捆書,一手托起箱子,搖搖晃晃走出門去。媽媽急急跑過來,手裡拿個空油瓶讓我叨嘴裡,一起弄下去。我無言著,顫顫巍巍下樓了。一般電視劇或者小說里,女主角在這種情況下,通常有白馬王子半路殺出,搶過所有的東西,幫女主角運下去。但我無比艱難地走到廢品回收大叔的跟前,還沒有碰上一個願意幫我一把的人類,更別說非人類了。
大叔解開捆繩,書散了一地。我蹲在地上,隨便扒拉著亂七八糟的書和本子。我看見了小學那破破爛爛的課本,和我大學用到期末還是嶄新的課本形成鮮明又諷刺的對比。一堆作業本里,我看見三年級時剛剛學寫作文時用的兩本作文本。
我隨便翻開一本,題目一行赫然寫著不是很漂亮的四個字——《我的願望》。
這應該是我三年級最後一篇作文,也是我告別自由寫作,進入他們正常人類寫作方式的一個里程碑。那天,我的作文被當成範文全班朗讀,只不過,我這個範文是反面教材,充作正面教材被朗讀的是杜翊的作文。
我這樣寫道——我的願望是賺(“賺”字當時不會寫,用拼音)錢吃肯德基,如果我的這個願望不能實現,那我就嫁(“嫁”當時寫成了“加”)給一個賣肯德基的。我爸爸說賣肯德基一個月能賺五千塊(那時候五千是很大的數目),全家人都能再店裡吃飯,而且不用洗碗(“碗”也用拼音)。為了實現這個願望,我經常讓爸爸帶我去吃肯德基,但是,我發現賣肯德基的都是阿姨,所以我希望在我的願望實現之前,肯德基里能有幾個男性的叔叔。(“男性的叔叔”這個詞被老師劃了出來,打了個非常大的問號)猶記得杜翊當時的願望是當一個科學家,而且是像牛頓那樣的科學家,氣勢震天,好像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就寄托在他一個人身上似的。老師表揚了他,批評了我,說他立志高遠,說我趣味惡俗,殊不知,他那叫白日做夢,我這叫實事求是。從此,我學會了他們正常人類寫作文的方式,那就是站在偉人的角度看世界,拿自己跟偉人相提並論,指點江山,激揚文字。
現在呢?那個曾經要當牛頓的杜翊的願望居然跟我三年級時候一樣——每個月賺五千塊錢,按時回家吃飯。
賺五千塊錢……我看著自己的作文,忽然呆住了——我當年說,我要嫁給一個每月賺五千塊錢的人,這個人可以讓我們全家一起吃飯,還不用洗碗。朱瑜啊朱瑜,你三年級的一個惡俗想法,害了某人一生的志願啊……中國的牛頓,就被你一頓肯德基給扼殺了!
“小妹,那本賣不賣?”廢品回收大叔指著我的作文本,在我回憶往事的時候,他已經吧所有東西裝在麻袋裡稱重量了。
“不賣,這本不賣!”我把本子藏在身後,驚恐地瞪著廢品回收大叔。
廢品回收大叔微微一笑,露出驚天地泣鬼神的一口標準黃牙,高深莫測地說:“我不是收破爛的,我是回收人們回憶的使者……”
大叔!你日劇看多了……
成功壓倒了
膽戰心驚地離開廢品回收大叔的板車,我揣著作文本回了家。整整一天,我都心神不寧,不知道杜翊是怎麼記得我這篇不正常的作文的,也不知道他那個看起來平凡的願望究竟是碰巧還是刻意追求,一想到自己耽誤了一個科學家的誕生,我就充滿了罪惡感,尤其這個很有可能成為科學家的人完全具備一個偉人該有的素質——家庭不幸福,而又才高八斗。
晚上,我洗澡出來,媽媽詭異而曖昧地告訴我:“你手機好幾個未接電話,是一個叫‘杜一’的人打來的,可能有什麼急事吧,該給人家回個電話。”
“媽你別裝了,你明明知道是他。”演技好差啊,出去別說你是我媽媽。
我默默回了房間,關上門,回撥了杜翊的號碼,他也是一副詭異而曖昧的口吻,今兒大家是怎麼了,好像中了收廢品大叔的毒。“……在家嗎?”杜翊幽幽地問,得到我肯定的回答後,他用陰森的口吻說:“打開窗戶……”
我倒吸一口涼氣,不禁想起莎士比亞那著名的巨作《羅密歐與朱麗葉》,羅密歐貌似有過爬上女主角窗戶的行為,難道杜翊要效仿?!“杜翊啊,你不要做傻事,從我們家正門進來吧,我家大門常打開,歡迎世界各地的朋友參觀指導。正逢暑期大優惠,到訪前十名者,還能得到我爸爸的寫真掛曆一幅呢……”
“我叫你打開……”杜翊中邪似的,全然不理會我,我覺得一股涼氣從腳跟竄起,覺得自己一定是被收廢品大叔弄到了什麼異世界,怎麼人人都是這般怪裡怪氣的。我跳上書桌,拉開窗戶,這時,一陣強光在我眼前綻開——紅色、綠色、藍色的亮點飛快竄上天空(頓號是用來間隔同類詞的,不是用來斷句的,非主流腦殘們),在夜空中擴散開來,開成一朵朵大花,噼里啪啦作響,居然是早就在市區禁了的焰火……我呆了足足有半分鐘,嘴張得就好像周星馳在《九品芝麻官》中見到了前來探望的如花一樣,繼而才想起手機。“杜翊,這是什麼回事?!”
“好看嗎?”杜翊平靜地問。
杜翊,如果說收廢品大叔是日劇看多了,你絕對是韓劇看多了,跟棒子學得這麼雷,居然為我放焰火了。你知不知道,人家男主角在河邊給女主角放焰火那是浪漫,你在市區給我放焰火,這、這是違法啊……你自己去罰款拘留,與我無關啊!我眼淚汪汪的,說:“杜翊老兄,焰火很好看,但待會兒警察叔叔問你為什麼要違法,你千萬不要提我的名字呀!”
噼里啪啦,另外一種焰火在夜空綻開,我泣不成聲,我朱瑜是何德何能,讓美男不惜違法也要讓我看一看許久沒有見過的童年焰火,你讓我情何以堪!
好多戶人家紛紛跑到陽台上觀看,還不停地議論著今天是什麼日子,為什麼有人在住宅區放焰火。一些孩子歡欣鼓舞,在陽台上躥下跳,開心得直拍手。
我看清了焰火升起的方向,是我家所在的小區里噴水池的方向,那裡有一塊挺大的空地,黃昏的時候許多老頭老太太在哪裡乘涼散步,還有一些人去遛狗遛鳥還溜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