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我下意識地朝小班望去,那都是些五六歲的孩子,兒童池的池水只到他們的大腿,他們哪裡是來游泳的,分明就是來玩水的。我感覺我被侮辱了,嘟著嘴去瞪杜翊,發現他正轉頭看著另外一個方向,其他小朋友也看著那個方向,還發出“哇,好厲害”的讚嘆。
我順著他們的目光看去,只見一個矯健的身影像一隻輕快的海豚一樣穿梭在水裡,在寬度是25米的水池裡遊了一個來回,用的是自由式。等那個人游回來,我定睛一看,居然是林娉。我在那一瞬間幾乎要打消和她做朋友的念頭,原來小時候的我,是個心理這麼不健康的孩子。
游泳老師在這天沒有教我們怎麼游泳,只讓我們先熟悉水,還是那句老話,和水做好朋友。我像一隻鼻涕蟲一樣貼著水池邊,偶爾撩幾下水,眼巴巴地看著別人在水裡玩得開心,有些人無師自通學會了狗爬。
“你怎麼不跟他們玩?”林娉朝我遊了過來,居然還能一邊游一邊說話。她的膚色很健康,眼睛非常大。
“一池子水有什麼好玩的,那些小孩子,不懂事。”我死鴨子還嘴硬,因為害怕滑倒而沉下去,手緊緊攀著池壁,卻還一臉矯情地裝B。正所謂英雄不問出處,裝B不看歲數。
林娉游泳游得再好,當時也就一小孩子,根本看不出來我在裝B,跟我聊了幾句就遊走了。她住在另一個小區,在實驗小學讀書,也上二年級,五歲的時候就開始學游泳了,是市里少兒游泳隊的隊員。真正牛B的人,都是深藏不露的,而裝B的人,總喜歡故作深沉。
兩個小時很快就要過去,夕陽西下的時候,我靠在水池邊都快睡著了,就覺得旁邊有人推了我一下,我馬上清醒過來,目光炯炯。杜翊站在我身邊,筋疲力盡地說:“可累死我了,走吧,回家了。”
“哦。”我回答著,小心地扶著池壁走。游泳班的同學走了一大半了,還有的剛爬上岸,走起路來很怪異,好像腿上纏了水糙一樣邁不開。那是從水裡起來後的正常現象,而那時我不懂,覺得好笑。(你自己是最好笑的)“小瑜,你為什麼穿背心游泳?”杜翊跟在我後面,他就穿一條白色四角褲,上面還印著一個變形金剛的頭。
我左右看了一看,發現人家女孩子要不穿黑色的游泳衣,要不就和男孩子一樣穿個四角褲,都是一群小孩,沒那麼多忌諱,而且我那時啥也不懂,不知道什麼地方該遮,什麼地方不該遮。
我的背心全濕了,黏黏地貼在身上,人家女孩子沒一個穿背心的,更何況我這背心很舊了,邊都捲起來了。
小孩子的邏輯很詭異,總覺得別人是對的,如果跟別人不一樣,就覺得很怪異。我當年畢竟也還算個比較正常的小孩,於是我覺得人家都不穿背心,而我穿了,那我就穿錯了。
爬上岸之後,我忽然覺得雙腿灌了水銀一樣,重得要命,邁不開步子,於是一屁股坐在地上。剛才提過了,從水裡上來都這樣,我那時不懂,直覺上認為是因為衣服褲子濕了,所以整個人重了。小時候不是有個寓言嗎,一隻驢子駝著鹽掉進水裡,起來後輕了很多,第二次背著棉花故意掉進水裡,結果因為太重而淹死了。
儘管杜翊知道章魚不是魚,也不見得知道一段時間受浮力影響,上岸之後腿變沉的道理。他也走不出幾步,便坐在我身邊。我嘩啦一下把背心給脫了,感覺連舉手都很費力。他好奇地問我為什麼要脫背心,我得意地說:“衣服濕了就變重了,笨!”
他大概也想起一隻驢子背棉花的寓言,並和我一樣將濕衣服跟我們走不了路聯繫在一起,一邊說對一邊把自己褲子給扒了,然後試著慢慢站起來。“真的耶,好像可以走了。”
“真的?”我欣喜地眨眨眼,七手八腳脫自己的褲子,只是褲子濕透了,挺難脫的。杜翊,一個第一批入隊的少先隊員,平時受了很多雷鋒精神教育,此時發揮了助人為樂的精神,幫著我一起把褲子往下脫。
本來我們兩個的媽媽是帶了大浴巾在外面等我們出去的,見其他小朋友都陸續出來了,還不見我們倆,就親自進來找。
然後,我媽媽和他*媽媽見到了一副驚世駭俗的場面——赤果果的杜翊蹲在我跟前,拉著我的褲子往下拽,而我的背心被扔在一邊,我也幾乎赤果果。
成年之後的杜翊回想起那次赤果果事件,仍舊心有餘悸,據他反映,他當時真的沒有惡意,因為玩了兩小時水而非常疲勞,只想讓我趕緊站起來一起出去,面對那時的我,他連一丁點耍流氓的興趣都沒有。
然而他的媽媽不會耐心詢問他是不是真的出於好意,她只看見她平時優秀的兒子居然光天化日扒鄰家小女孩的褲子。杜媽媽當時一個箭步就過來了,夾起赤果果的杜翊就走,我媽媽悲愴地奔過來,將我一把摟進懷裡,好像見到失蹤多年的親閨女一般。
那天晚上,我聽見對門傳來杜翊的哭聲,沒過多久,他爸媽帶著哭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他來我家道歉,在聽完我解釋我們為什麼要脫衣服的時候,雙方家長都囧然了。
據杜翊反映,那是他從小到大第一次挨揍。
由奧特曼引出的秘密
就像之前說的那樣,在四年級的時候,我成為全班第一矮,雖然“濃縮就是精華”這句話是我當時的座右銘,但我確實濃縮了,但沒有體現出精華。
在四年級快結束的最後兩個月里,我的身體開始起了變化。首先是我晚上睡覺的時候腿是抽筋,膝蓋一陣一陣疼,其次是我的胸部也疼,洗澡的時候碰一下就疼。
那是我第二次覺得死亡離我很近,於是我想起了幼兒園大班時的小張,不知道大家還記不記得,就是那個全班第一矮,卻得肺炎死了的那個孩子。我戰戰兢兢翻出大班時春遊拍的集體照,我們幼兒園的女生校服可以說是我這一輩子見過最好看的校服,白底小藍點的連衣裙,還是一字領,泡泡袖的。小張坐在我的前面,背了個小紅書包,咬著食指傻傻看著鏡頭。我呢,扎兩麻花辮,笑得天真燦爛,很上相——這估計是我除了“有氣質”以外又一個優點。
陸游詩云,早歲哪知世事艱。人越長越大,煩惱越來越多,小時候哪裡知道死是怎麼回事,只知道玩打仗遊戲的時候,扮演英雄的小朋友忽然來一個工農兵造型,大喊一句“為了新中國,前進!”,那便是死了。
四年級的孩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足以怕死,和平年代下的孩子都怕死。看了幼兒園的照片,我當晚睡覺的時候夢見小張了,還穿著幼兒園時的校服,在夢裡我居然有了星爺式的無厘頭,問她:“你是小張吧,你不是死了嗎?”小張一臉平靜,對我說:“沒錯,我是死了,謝謝你還記得我,明天晚上我再來找你玩。”我還點頭說好。
隨後,我的小腿又抽筋,疼醒過來,進而想起剛才的夢,馬上嚎啕大哭。爸媽房間的燈亮了,然後他倆一起過來看我,我跟他們說小張明天晚上要來找我,他們早已不記得小張是誰。我哭哭啼啼跟我爸媽講了我半夜膝蓋經常疼,洗澡的時候胸部疼,可能是快要死了。我媽這才笑著我說長大了,膝蓋疼是因為在長個子,胸部疼是因為在發育。
白天的時候我媽去問了杜爸爸(他是醫生),杜爸爸讓我媽給我吃鈣片,平時多給我喝牛奶,多帶我出去運動。
由此可見,中國未成年人的性教育遠遠落後於發達國家,總喜歡事後教育,而不是事前預防。中國的父母都認為,太早讓孩子知道這些是不好的,孩子知道太多很可能去探索去實踐,因此犯一些超乎年齡的錯誤。而事實證明,去犯一些超年齡錯誤的孩子都不是因為了解性知識。
我第一次吃鈣片的時候,對那個白色的藥片產生一種恐懼。相信沒有哪個小孩喜歡吃藥打針的,我小時候每次吃藥都覺得那天是世界末日。我爸爸試吃一片之後,告訴我鈣片是甜的,我心想,不要用騙小孩子的招術騙我。(……)杜翊聽我媽說我不敢吃鈣片之後特地來我家,倒出一片就塞嘴裡了,“傻瓜,真的是甜的。”我當時真是被他嚇了一跳,很小的時候我以為糖衣藥片是甜的,含在嘴裡不出一分鐘就嘗到一股撕心裂肺的苦,我從此固執地認為只要是藥,就算一開始是甜的,本質上都是苦的,就好比一桌美食如何色香味俱全,吃下去之後都只會變成一種玩意兒。
最後我在爸媽的逼迫下顫抖地去拿鈣片,吃了之後驚奇地發現,真的是甜的!
當然,鈣片事件又成為杜翊篤定我是21三體綜合症患者的證據之一。
☆☆☆
不管杜翊怎麼說,我欣喜地發現,我長高了,漸漸從班上第一矮變成第四矮,一個暑假過去,連老師都說我一段時間不見,長高好多。開學時我的身高已經算是我們班女生身高的中等了,我的座右銘也從“濃縮就是精華”變成“長江後浪推前浪,流水前波讓後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