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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理她的時候,她那樣糾結又絕望地給他發那麼多熱情洋溢的簡訊;收到他的回覆,哪怕是一個字,她都能高興半天,還截圖了呢;他說要與她談戀愛時,那種忽然中了雙色球的幸福感,簡直要了她的小命——他是男神,他永遠屹立在她心頭的珠穆朗瑪上,她那樣努力的攀爬奔跑,好像才剛剛握住他的褲腳。
最終,江醉墨什麼都沒說出來,關上門離開了。
細細媽按照江醉墨吩咐的,煮了點軟爛的麵條給細細吃,細細吃了藥後睡了一覺,再醒來時已經臨近中午,雖然身體還挺虛弱,但已經有力氣自己爬起來吃飯了。
滿腦子都是江醉墨。
她呆坐在沙發上,看見手機上好幾個來自簡崎的未接電話,拿起手機竟不是給他回電話,而是打給了江醉墨。
他現在,一定非常非常難過吧。
他沒有接。
簡崎又打來電話,細細還沒開口,他就在電話里大罵了她一通,反正她現在也沒力氣還嘴,就乾脆等他凶完。然後才說:“江醉墨的爸爸去世了……”
多年後,據簡崎同志說,當年一聽死胖子用那種失魂落魄的語氣說出這句話,他就知道,自己他媽又沒戲了。
剛燃起一絲希望,剛要奮不顧身重新追求,她要用多少年去忘記江醉墨,他就等多少年,只要她決心和江醉墨劃清界限。可惜啊,可惜,那失魂落魄的一句話,他仿佛又看到了當時一說起江醉墨眼裡都冒桃心的那個胡細細。江醉墨是毒,註定浸漫細細後半生的毒啊!
炮灰簡崎去打聽了一兩天,回頭告訴細細:“聽我那個警察朋友說,他爸爸是吃河豚魚中毒死的,說是那天李市長終於能回家了,他們幾個吃團圓飯,他爸爸一向喜歡吃河豚,那天也買了,自己煮,結果沒有把有毒的內臟處理乾淨,不小心混進湯里。驚險啊,姓江的那天好像心情非常差,本來他也愛吃那個的,一頓晚飯愣是粒米未進,否則他就完蛋。李市長和那什麼倫從來不吃河豚,也沒事。”
“他……他不是醫生嗎?沒搶救一下?”細細急著問。
“哦喲,小姑奶奶,搶救得過來?現在這種季節,河豚內臟毒素最厲害。說來也真是虐,他爸爸出現麻痹症狀的時候他就發現不對了,催吐什麼的,然後送去了醫院搶救,可惜啊,吃太多了,就算親兒子就是醫生,搶救幾小時還是沒了。唉!他是一路一看他爸爸從開開心心吃飯到毒發身亡的。”簡崎打聽起這種事跟街邊的大媽們一樣,任何細節都不放過,描述時還加入許多修辭手法,甚至還抒情,“警察去他家調查過,那鍋湯里的河豚確實沒處理乾淨,算意外中毒死亡,就沒立案。我看啊,河豚這種東西能不吃還是別吃了吧,何必呢,是吧?”
細細窩在沙發一角,不知為什麼心裡堵得很。
“對了……追悼會明天上午9點,我知道……我知道老子沒戲了,所以這種場合我勸你還是去一下。他……需要你。”簡崎咬牙切齒地說,“好了,你身體還沒恢復,明早老子送你去,掛了。”
若干年後簡崎這麼說自己——明明暗戀的人不算女神,可老子還是備得一手好胎。
細細啊,即便如此,我也願意做你一輩子的好哥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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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得跟只烏賊似的。”簡崎把細細送到追悼會現場,斜睨她一眼,刻薄地說。
“黑的顯瘦。”細細黑裙子黑襪子黑外套,下車之前,忽然有點羞愧地說:“那個……我不是要跟他主動示好,就是……我沒想到他家會接二連三發生這種不幸的事,我來……算給他個安慰吧,我知道你不大高興……簡崎,對不起啊。”
“好了好了,你配不上我,祝你們百年好合,趕緊下車滾蛋。”簡崎愛理不理的,不耐煩地催促道。
細細灰溜溜下車,臨了彎腰提醒他:“烏賊是白色的!”
“滾滾滾!”簡崎氣急敗壞地吼道。
細細嘆口氣,獨自走進會場。考慮到李緣珍現下敏感的處境,追悼會規模並不大,且不說一排排花圈,壓抑的哀樂,光是李緣珍那好像忽然老了十幾歲的容貌,就讓細細的心猛然被揪緊。她望見苗倫亦步亦趨扶著母親,江醉墨則一身深黑西裝,接待來往送別的親友,許多人拍著他的背安慰著什麼,他只是禮貌冷清地點一點頭,別人說到激動處,他才往下抿一抿唇壓抑情緒,說到底在江醉墨心裡,江韜還是更加重要些,畢竟是陪伴他長大的父親,也可以說是他最親的親人了。忽然,他抬眼間看見了細細。
細細咬著下唇,茫然地站著。
江醉墨向李緣珍走去,低頭說了些什麼,李緣珍有些驚訝地看過來,猶豫了一下,還是朝細細走來。細細退了一小步,只見李緣珍加快腳步而來,伸手握住了細細的小肥爪子,“小胡記者,首先我代表我自己對你和你的家人表示最真摯的歉意!其次我感謝你,感謝你能說出實情,也非常……非常敬佩你的孝心。那幅畫我一定想辦法拿回來,請你相信我。”
細細不知道她是在打官腔還是真的有感而發,只覺得這次握手她用力多了,不像以前那樣高高在上。
苗倫扶著李緣珍回去,江醉墨站在細細面前,一時沒有言語。細細抬眼看他,他俊逸如常,只是看上去有些疲憊,眼裡紅血絲不少,可能這幾天都沒能好好睡覺。剛要說什麼,他的幾個朋友來了,有的穿墨綠軍裝,有的穿深藍軍裝,有的跟他一樣是文職肩章,有的肩膀上則星星槓槓,他們摟了他過去說些什麼,細細只能先找個人少的地方站著,目光還是一直尋找著他,帶著同情、內疚和甦醒了的愛。
也許正是這兒人少,細細聽見拐角處有兩個人在說話,聽聲音一個是苗倫,另外一個是個不認識的中年男人。
“小苗,雖然我知道現在問這個不合適,但作為江總的律師,我有義務問問你,江總走得比較忽然,沒有留遺囑,關於遺產……法律上你也有權繼承一部分,不動產、存款以及公司之類,那麼……你有什麼看法或者是要求?”
“我沒有要求,江叔的遺產無論多少都跟我無關。林律師你也知道,他不是我的親生父親,和我母親也算二婚,對,法律上我有權繼承,但從道德上我不能搶小江……我哥的東西,所以江叔的東西我什麼都不要。如果你們非要分給我些什麼以表示公平,那麼我也接受,絕不斤斤計較。”
“你能說這些真的讓我刮目相看,我是背著小江問你這些的,他這幾天沒時間處理這些事。我已經知道你的想法了,我會酌情考慮的,一切我會在問過小江和李市長後再做規劃。”
“好,我還得照顧我媽和小江,先忙去。”
細細心裡不禁為苗倫的大度鼓掌,沒想到他居然沒有跳出來爭遺產。看來以前自己一直誤會他的人品了,他其實是個又善解人意又心地善良的人。
追悼會準時開始,細細看著強忍悲傷讀悼詞的江醉墨,手心都被自己的指甲戳出好幾個坑,想起自己外公追悼會當日,不禁開始扁著嘴哭,追悼會結束時,她哭得比誰都厲害,傻站著一個勁兒抽抽。
和開新聞發布會時不同,六七百字的悼詞每念一句都顯得那麼艱難,江醉墨念完之時,強撐著走到一邊,扶著牆坐下,接下來的遺體告別和家屬答禮等等,他都沒站起來,只是低著頭望著地板。
追悼會結束,來參加的人們陸陸續續離開,細細走近幾步,見江醉墨還是低著頭不說話,覺得這種時候自己說任何話都是多餘,剛要轉身離開,卻聽他低聲說:
“細細,我懇求你,留下來……你能不能……留一會兒。”
細細的眼淚奪眶而出,默默上前,輕輕坐在他身邊,不敢看他。半晌,他的手輕輕撫上她指尖,像是試探,許是見她沒有甩開,就握住了她的手,這時細細才發現,他的手出奇的冰涼。
外公走了,她能哭得那麼放肆,而江醉墨此時,近來家中變故如此,必須堅強得一滴眼淚都不能掉。
細細陪了江醉墨半個小時,一句話沒說,最後工作人員通知江醉墨去取江韜的骨灰和辦理一些手續,他才鬆開細細的手,讓她先回家。細細一時心情低落,上了個洗手間,在大鏡子前用弄濕的化妝棉擦自己的淚痕時,忽然聽見一個人吹著聽起來很輕快的口哨進了對面男廁。一開始她沒在意,等她扔掉化妝棉要出去時,瞥見男廁洗手台那兒苗倫正一邊洗手一邊對著鏡子微笑,細細趕緊蹲下來,從低處探出點腦袋偷看,只見苗倫用*的右手整理著頭髮,笑得肆無忌憚,還衝著鏡子比了個槍斃的手勢。細細心裡發毛,半個身子都傾出去看,忽然,苗倫動作一僵,忽然轉頭朝女廁門口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