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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醉墨頷首,等食堂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才起身去會客室。
李緣珍今日髮髻高挽,歲月曆練下的漂亮,權力賦予的氣質,讓她看上去孤傲又高不可攀。她手邊一杯大紅袍,見了軍裝筆挺又英俊非常的兒子,眼裡並無半分母子見面的慈祥。細看,江醉墨的相貌六分像她,身上的那種倨傲感,也是跟她同出一轍。他們之間的關係很微妙,正如江醉墨說的,若沒有血緣關係的羈絆,他倆不會有任何的交集。
“李市長,你好。”江醉墨在李緣珍對面坐下,稱呼其職位,卻不用“您”。
“春節過後,你許久沒回家,老江說找時間還得一起聚聚。”李緣珍低頭喝茶,“順便也聊一聊你的近況。”
“我近來很好。”
小王給江醉墨端上一杯茶後,就離開了會客室。
“是挺好的。”李緣珍抬眼微笑,“處對象了吧。”
江醉墨臉上並無驚奇之色,不置可否。
“凌藍芙折騰來折騰去,最後回國定居北京後,媽媽還第一次聽說你肯交女朋友,我得恭喜你。”李緣珍忽然提起凌藍芙,之後不經意看了看江醉墨的表情,接著說,“就是不知道這回你的眼光是不是跟以前一樣……好。”
江醉墨自她提起他交女朋友一事起,就開始沉默。
凌藍芙。胡細細。
根本不是同一類人,但無法說好壞。
“凌藍芙那樣的人你都看不上,更何況是其他。”江醉墨回答。
李緣珍在裝茶點的盤子裡挑了幾樣小食,放在江醉墨杯子旁邊,“呵呵,我看不看得上,你喜歡就好。”
“幾日不見,李市長真令我刮目相看。”
“醉墨,你不能總是這麼稱呼我,也不能這麼跟媽媽說話。我從未干涉過你和藍芙。”李緣珍搖搖頭,“作出留學決定的是她,作出分手決定的是你,我從始至終沒有插手過,只是在她出國後,出於母親對兒子的關心,說了句‘凌藍芙不配進我們家的門’作為安慰——僅此而已。”
仔細想來,事實的確如此。那時李緣珍忙著要和江韜復婚,對江醉墨和凌藍芙的戀情根本沒有干涉過,她只是在藍芙辦出國手續時幫了許多忙——僅此而已。
“我想,你今天約我到這兒來,不是為了翻我和凌藍芙的舊帳。”
“當然不是。”李緣珍挑眉,“我只是來告訴你一聲,我年紀也大了,也想跟同齡人一樣,抱抱孫子,跟兒媳婦逛逛街。所以,你既然處對象了,抓緊把婚事辦了,別再拖了。”
江醉墨看住她,目光裡帶著探究。
“我見過那個女的。胡細細,《金京晚報》的記者,前陣子還採訪過我。小姑娘很可愛,比藍芙看著舒心。”
“你需要的絕對不是一個兒媳或者孫子。”江醉墨一語戳穿了她,他雖然跟李緣珍關係疏離,但正是這樣疏離的關係,他能更加理智地分析李緣珍做事做人背後的真實目的。“既然你一再強調我們的母子關係,那麼你不妨跟自己的兒子說句實話。”
李緣珍的笑容凝固在臉上,她的兩個兒子都異常的理智和聰明,這一點跟她是那麼相像,她該為兩個這樣的兒子而驕傲,但作為長子,江醉墨似乎比苗倫更難駕馭。
她先給出誘餌。“我會對胡細細很好,不會為難你們,會做一個好婆婆,你們婚後的任何事我都不干涉,你們需要我幫忙的,在不違紀的情況下,我也盡力幫忙……”
“條件。”江醉墨打斷她的話。
李緣珍回看他,用同樣充滿探究和猜測的目光。
人當官是有癮的。以前她並不這麼想,直到她當了某個部門的一把手,當時只是正科級,可下鄉鎮時那種被簇擁、恭維、討好的感覺,一下子讓她沉醉到這樣的虛情假意中。當級別更高的官員來她部門走訪時,她卻不得不去恭維和討好。她厭惡官場作態,卻又嚮往權力帶來的榮耀,這是她實現自我價值的一個手段,於是她毫不猶豫一頭扎進官場,拋棄了丈夫和幼小的兒子,另嫁他人,一級一級往上爬。她得到許多,也失去許多,但她總能將這種得失維持在一個相對平衡的狀態。
她欣賞武則天,那個為了登上權力至高點,連兒女都可以殺害的千古第一女帝。當然,她沒有那樣的機遇。她只不過想在還可以追求權力的年紀,讓自己再上一個台階罷了,於是她輕描淡寫將自己的條件說出。
江醉墨安靜地聽完,想了想,頗為諷刺地冷哼一聲,“如果我拒絕,你打算怎麼對付我?”
“別把我想得那麼可惡,你是我親生兒子。”李緣珍不太高興地移開目光,虛望著窗外,“你還是好好考慮一下吧。”
江醉墨眉頭緊蹙,不自覺收緊了拳頭,陷入新一輪沉默中。
第24章 你能不能喜歡我(四)
這天恰逢周末,n市的天空一掃前幾日的陰霾,異常湛藍明媚。花壇里婀娜的迎春,嫩黃的小花蕾即將在不久後綻開笑顏。街道兩旁的法國梧桐冒出新葉,在微風中輕輕搖曳。偶爾跑來一隻小狗,在梧桐樹下撒一泡尿,換來不遠牆頭幾隻流浪貓不屑的目光。
“你有心事啊?”細細眨眨眼,拉了一下江醉墨的衣角。
江醉墨這才停下腳步,第一眼就看見細細儘管眼裡寫滿疑問,但絲毫不影響她吃醬香餅,此時她嘴角還沾著醬,卻仍一口口咬著金黃色的餅,吃得津津有味。
“我在想,你為什麼忽然對高雅藝術感興趣。”江醉墨往上望去,n市大型藝術博覽會的橫幅映入眼帘。
“其實我一直是一個志趣高雅,理想崇高的人。”細細正義凜然道。打死她都不會告訴他,昨天小余為了彌補上次讓她當“替罪羊”被拍一臉奶油蛋糕,特地送了她兩張招待券,而她本不想去,卻忽然想到自己每次約江醉墨不是去吃晚飯,就是去吃夜宵,毫無新意,就臨時決定約他來看藝術博覽會,以便扭轉一下自己“純吃貨”的形象。
說來也怪,細細下車後鼓起勇氣,一爪子握住江醉墨的手,他居然一點反應都沒有,好像理所當然似的。細細一個人暴紅著臉,牽著他的手一起走,手裡那袋醬香餅一度拿不穩。
插一句話,許多見過他二人牽手而行的一部分小夥伴表示,這一場景讓他們回憶起小時候看過的一部動畫片——《沒頭腦和不高興》,另一部分小夥伴則表示,他們覺得這像經典早餐搭配——大餅和油條。“她怎麼能是大餅,應該是高端大氣上檔次的法風燒餅。”簡崎如是說。過了很久,細細才發覺簡崎所謂“法風燒餅”其實一直被他寫作“發瘋sb”。
他的手溫暖而乾燥,手指修長而直,指甲修得平平整整,細細握著他除大拇指外的四根手指,緊張得手心發汗。這是細細第一次牽他的手,對於他的默許,細細很高興,心裡的小人在上躥下跳,滴滴答答吹著暗慡的小喇叭,可抬眼偷看他表情時,卻發現他心不在焉,眉頭微微皺著,只顧著往前走,好在步子沒那麼大。細細才忍不住問他是不是有心事,怕他忽然覺得她超級無聊所以沒必要再讓她追。
紫安曾經說,當你愛上一個人,就會無中生有製造出一些悲觀的場景使自己變得擔驚受怕。就好像她那時,一直腦補出鷺洋跟他初戀在一起背叛她的場景,整天惶惶不可終日,一邊檢查他的微博和手機渴望發現點什麼,一邊又祈禱千萬別看見什麼不該看見的。
細細確實有點擔憂,以前似乎從來沒有離自己的男神如此之近。因此,她害怕被遠離。
聽他這麼打趣一問,她倒放心下來,臉皮厚起來,握住他手指的右手更加用力了,好像要把他的骨頭捏斷。
江醉墨將手抽出,停止她對自己的“蹂。躪”,很自然地從細細大衣口袋裡掏出一張紙巾,抹了一下細細的嘴角——當醫生的,多半有那麼點潔淨強迫症。
進了展廳,細細猴一樣開始亂走亂看,時不時作出很認真觀看藝術品的模樣,站在某幅畫或者是某個雕塑面前,摸著下巴好像在沉思它們的歷史意義,可目光是那樣的茫然呆滯,只想著,吃完了醬香餅,我要不要去買瓶可樂解解膩。
也許是她在一個抽象雕塑品面前站得太久了,江醉墨從不遠處踱步而來,站在她身邊,跟她一起看這個雕塑品。細細想著,待會他可能要問她看出什麼了,所以用了點心,老老實實觀察著它,可看來看去,她都覺得這件雕塑品好像女人的屁股。
“你看出什麼了?”江醉墨果然開口考她。
細細仍舊保持眉頭緊皺,拇指食指摸下巴思考的動作,“在我看來嘛……這似乎象徵著一種……呃……生命!對,就是生命。你看,它流線型的線條,優美的起伏,嗯嗯,太了不起了,好像遠處的群山,和……和浩瀚的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