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頁
周石家的盥洗室是個神奇的地方,當然這僅僅是針對周石本人而言。其實那裡沒什麼東西,都是些很基礎的保養品和啫喱一類,可周石就能在那兒完成華麗變身。劉遠都觀察多少回了,剛起床的時候周石的元神通常都是圓咕隆冬的橡皮,而等從盥洗室出來再看,得,立刻成了亭亭玉立的鋼筆。
當然這是指元神和氣場。如果單純看皮相,那麼不管什麼時候養眼二字給周石,都實至名歸。
周石說他是絕版經典,這個,劉遠其實是很相信的。男人簡單幾下就會收拾得很得體,對於自己而言挺費力的事在周石身上永遠都那麼的簡單。
有時候,氣質是與生俱來的,如果說自己是幾塊錢一顆的仿真小水鑽,那麼周石就是幾萬甚至幾十萬的名表,安靜的優雅,無聲的華麗。
當然,前提是這個男人不說話的話。
可有時候就是這麼奇怪,劉遠發現他反而更喜歡嘰里呱啦說得不停的那傢伙。
安靜的把後背貼進沙發里,劉遠輕輕地呼出口氣。他想再笑一下,可牽動了半天的神經,卻還是沒笑出來。
天花板的一角結了個小小的灰網,想必鐘點工都屬坦克旅,沒瞧見空中的敵方。劉遠仰頭望著,想,究竟是下一次再在周石家看見鐘點工的時候提醒對方一下還是找個時間自己拿把掃帚解決下?這一想,就想了很久。
直到眼睛有些發痛,劉遠剛要揉,便想起今天不比以往素顏,揉了,就花了。
其實他四點就起床了,為了這個效果,他弄了快三個小時。
今天,是郭東凱大喜的日子。
劉遠知道即使他收拾成了天仙,郭東凱扮演落跑新郎的概率也幾乎等於零,可他還是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周石總喜歡說他不到黃河心不死,那麼今天就要到黃河了,就像蓄謀已久的自殺者總是喜歡穿上自己最漂亮的衣服一樣,心的死期,也要光鮮而體面的,不是麼?
郭東凱的結婚典禮定在上午十點,可早早便收拾好的周石和劉遠都不是什麼有耐心的人,索性提前出門,以至於到達會場的時候才九點。
日光暖洋洋的撒下來,燙金的結婚慶典幾個大字在會場的門楣上恍若泛起金邊兒。
會場裡幾乎還沒有賓客,冷冷清清的,只有幾個服務員忙碌的穿梭在眾多的桌子之間。可不久之後,這裡便將會是個很壯觀的大場面。
劉遠知道。
除了服務員,還有個西裝革履的年輕男人也在一起忙活。年齡不大,和周石相仿也就二十七八的樣子,帶著黑框眼鏡,穩重中透著憨厚。他們進來的時候男人剛把一瓶纏滿蕾絲的紅酒於婚禮蛋糕旁放好,這會兒已經開始聚精會神的壘起高腳杯寶塔。
劉遠還沒反應過來,身旁的周石已經像風似的刮過去了,下一秒,劉遠便看見周石重重地拍了下男人的肩膀。
隔著一定的距離,劉遠聽不太清他們在說什麼,只是看樣子,他們應該很捻熟。
劉遠聳聳肩,就近找了個椅子坐下來,有些百無聊賴。周石和郭東凱基本屬於一個圈子裡的,在這兒遇見熟人,再稀鬆平常不過。
話分兩邊,周石可一點都不覺得稀鬆平常,確切的說他是相當意外。
黑框男叫嚴謹,經營個小公司,跟周石現在掛名兒的那個家族子公司有些業務往來,他倆也就是這麼認識的。後來交談中發現二人居然是校友,關係也就算更近了一步。偶爾吃吃飯喝喝酒也算熟悉。但……
“你什麼時候和老郭那麼熟了,還來給他做伴郎?”周石從推車裡拿過個高腳杯,也幫著小心翼翼的往上一層層擺。
“也不算多熟,就是簡單的生意往來。”嚴謹空出一隻手推推眼鏡,“我也不知道他怎麼挑中我了。”
周石看看老實巴交的校友,忽然靈光一閃,言辭鑿鑿道:“肯定是老郭哥們兒里沒有未婚的了,唉,歲月像刻刀,刀刀催人老啊。”
嚴謹忍俊不禁,要落上的高腳杯在手裡不住的輕顫,他只好謹慎的先把手收回來,才無奈的望向周石:“你就不能不拐著彎兒的損人?”
周石想了半天,然後說:“那直接損也可以。”
嚴謹被徹底打敗,剛想繼續碼玻璃杯,卻忽然瞄見不遠處的劉遠。想不注意劉遠很難,因為整個會場都是空的只有他一個人坐那裡,而且,還挺招人。
周石見嚴謹遲遲沒說話,正覺得奇怪,一抬頭,就順著對方的視線看見了小孩兒。於是周石義不容辭的擔任起旁白:“那小孩兒跟我一起的,劉遠。”
周石的意思是跟我一起來的,但聽在嚴謹耳朵里就成了一對兒的意思。嚴謹和周石交往不算密切,但由於周石在朋友圈兒里都不大避諱的,所以他知道周石是同志,並且也見過周石身邊的小男孩兒。呃,補充說明,不只一次的見過,見過的也不只一個。
“這個挺好看的。”嚴謹實事求是,有一說一。
周石的注意力正在小孩兒身上呢,一時半會兒沒反應過來:“你說什麼?”
嚴謹再度推了推眼鏡,然後確定自己的目光和周石的眼神有了交會,才又完整重複一次:“我是說,我見過的你交往的小孩兒,就屬這個最好看。”
周石愣住,看看嚴謹,看看劉遠,再看看劉遠,又看看嚴謹,最終咧開大嘴明顯有要啵兒對方一口的衝動:“把你沒見過的小孩兒都算上,也他媽屬這個最漂亮!”
“……”
“老郭和新娘呢?”
“還在化妝吧。”
“於是你在這兒伴郎兼雜工?”
“錯,雜工兼伴郎。”
“那你還有什麼活兒,儘管交給我!”
“呃,後面兩瓶紅酒,一會兒新郎挨桌敬酒用的,要不你幫我起木塞?”
“事先起好嗎?”
“嗯,怕到時候來不及。”
“成,這事兒包我身上了。”
嚴謹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他只知道周石此刻的心情貌似很好,非常好,大大的好。
周石回來的時候劉遠正在發呆,手托著下巴,一動不動。
“喂,”周石把手在男孩兒眼前晃呀晃,“怎麼,睜著眼睛睡著了?”
劉遠打了個哈欠,看周石的時候眼睛便蒙了一層霧氣:“也不是沒可能,如果再這麼無聊的話。”
“不會無聊了。”周石掏出根煙點上,舒舒服服的吸了一口,然後噴到劉遠臉上,笑得壞壞的,“想不想做義工?”
劉遠現在對煙糙已經很適應了:“義工?”
“給新郎的紅酒瓶拔塞子。”
“這你一個人就能做了吧。”
“塞子拔了,就可以把酒瓶喝空。”
“暈,那新郎敬酒用空杯啊。”
周石把煙從嘴邊拿開,低頭靠近劉遠,微微眯起的眼睛邪惡且魅惑:“我小的時候就老想一個問題,為嘛紅酒的顏色和陳醋的那麼像……”
劉遠愣愣的聽著,剛想說對啊,為嘛啊,卻在要張嘴的一瞬間,悟了。
“操,你等我!”劉遠幾乎是踹開凳子跑出去的,想踩上了風火輪。
周石還不忘在身後大聲叮囑:“超市在第二個路口——”
新娘挽著新郎入場的時候,劉遠目不轉睛。他不知道是做了太多的心理建設,還是這一幕已經在午夜夢回上演了太多次,以至於成真的這一刻,確實沒有多麼痛徹心扉。
其他的感覺好似也沒有。
不疼,不酸,不窒息,不糾結。只一點點悶。
新娘很漂亮,臉上是滿滿的幸福,眼睛裡透著一點精幹。
新郎很帥,臉上帶著淡淡的笑,眼神一如既往酷酷的。
和以前一樣,劉遠依舊看不出男人真正的心情,哪怕他很用力的去看,哪怕他以為自己讀出了所以然。
他的所以然,從來都不對。
劉遠第一次見到郭東凱的父母,和想像中差別很大,他以為郭東凱的臭脾氣多少是帶著遺傳的,可看著郭家的爹媽,都似乎很溫和。可能是在國外住得久了,無論從穿著到氣場,都帶著那麼一點兒洋氣,這讓他們看起來好像年輕了幾歲。
主持人介紹他們的時候劉遠甚至在想,如果自己和郭東凱跟他們出櫃,那麼這對老人也許比自己的父母容易接受得多。幸好,他很快意識到這個念頭實在滑稽,便不再去想。
冗長的儀式終於結束。新郎新娘總算下了席間,準備從第一桌開始敬酒。伴郎伴娘分別拿著紅酒和果汁的瓶子,任勞任怨的跟在後面準備隨時補充彈藥。
劉遠看見嚴謹抱著酒瓶微微皺了皺眉,他下意識的去看周石,而周石也顯然看見了,面面相覷,兩人都聽見了對方內心小惡魔的呼喚。
惡魔劉:快倒吧快倒吧快倒吧……
惡魔周:快喝吧快喝吧快喝吧……
對於人心險惡缺乏深度了解的嚴謹,最終還是在郭東凱不明所以的催促表情下,倒了滿滿的第一杯酒。然後豪慡的郭東凱先生一飲而盡……又一噴而出。
全場鴉雀無聲。
喜從天降的X先生忘記了去擦,任憑疑似紅酒的不明液體順著自己臉部的褶皺歡快流淌。
無聲的狂喜是個力氣活兒,劉遠齜牙咧嘴笑得幾乎內傷。
周石想去摸劉遠的頭髮,可大庭廣眾的,還是忍住了。最終他只淡淡的微笑著凝視快樂中的男孩兒,就好像無比幸福的是自己。
郭東凱想發飆,不是因為酒被人換了,也不是因為大庭廣眾自己丟了臉,而是因為劉遠和周石旁若無人的曖昧嬉笑。他隱約能想到這事兒誰幹的,他認了,紅酒有的是,大不了換瓶新的,可他就是看不得劉遠和別的男人那樣,心裡像有把無名火在燒,極度的不痛快。
說實話,郭東凱沒想到劉遠會來,他更沒想到劉遠會和周石一塊兒來。他覺得劉遠不像來破壞婚禮的,但如果只是單純的想讓他不好受,那麼很好,男孩兒做到了。
自從那一日在公寓門口見到哀傷的小孩兒,郭東凱再沒回過那裡。冰冷的礦泉水徹底滲入了地板,幾乎把木頭泡爛了。可郭東凱不想撬開重換。破爛的地板連同那個房子被一起丟在了那裡,就那麼扔著,在城市最繁華最喧鬧的漩渦中心。
劉遠今天很好看,儘管距離那麼遠,儘管只用餘光,可郭東凱就是知道。那曾經是他的男孩兒,活潑靈動,生機勃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