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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石深吸口氣,才繼續說:“咱都只有一個爹一個媽,你有個姐姐還好點兒,我呢,我是獨子你知道麼,我要和你一樣出櫃了,沒人在旁邊勸著老頭老太太能氣死你信不?”

    劉遠不信,所以他搖頭:“你總能找出各種各樣的藉口,因為你壓根兒就沒想過要去試一試。”

    周石炸了:“我他媽能拿老頭老太太的命試嗎——”

    “有什麼不能!你以為爹媽都是豆腐做的!我不也這麼過來了!我他媽是被我爹打出家門的你知道嗎!”劉遠吼回去,幾乎帶了哭腔。

    “操!”周石狠狠地踹了腳茶几,摔門走了。

    劉遠再也站不住,慢慢地蹲下來。

    他終於發現他真的很喜歡這個人。他以為他不喜歡,他以為他還沒那麼喜歡,可現在,心一抽一抽的疼,疼得他受不了,只能用拳頭使勁抵著胸口,才勉強能夠呼吸。

    周石跑去了潘妮的酒吧,一杯接一杯的把酒往嗓子眼裡倒。潘妮看出了什麼,可沒說,只默默的在一旁陪著。後來周石喝得暈暈乎乎,就開始哭。

    潘妮險些嚇個好歹,完全沒了章法,又是找紙巾又是勸的:“你這是幹嘛呀,我說,怎麼著也是一大老爺們兒……”

    “操他媽把我劈兩半兒得了,這頭給家裡那頭給劉遠……”周石抱著頭,就像只無助的困獸。

    潘妮嘆口氣,她沒法再勸,也不知道怎麼勸,這是每個同志都要過的坎兒,有的人過了,有的人沒過,可過了就等於幸福麼,沒過就一定不幸麼,這說不準的。出櫃是把雙刃劍,權看你怎麼選擇。

    從潘妮酒吧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後半夜。周石頭重腳輕的走在街道上,就像踩著雲彩。口袋裡的手機執著的叫著,周石不知道它們響了多久,剛在酒吧里鬧哄哄的根本聽不見。

    電話是劉遠打來的,周石望著屏幕上跳動的“老婆”兩個字,覺得腦袋好像清醒了一點。

    可周石沒接。

    直到電話再次安靜,上面顯示有七個未接來電。

    把電話關機,周石叫了輛計程車。司機有點不利索的問,去哪兒,就好像周石隨時隨地能掏出把刀劫道似的。周石用力的晃晃頭,總算還能清晰的說出家裡的門牌號。

    夜正濃,周家上下一片寂靜。只路燈,不知疲倦的照著。

    周石付完錢從計程車上下來,不到半秒,計程車就絕塵而去。周石沒理它,徑直走上前開始瘋狂的砸自己家的大門。

    巨大的聲響在這樣的夜裡聽起來格外讓人心驚肉跳。

    周家二老是和保姆被一起鬧出來的。起初還以為是上門尋仇的,直到從門鏡里看見是自家兒子,周石媽才手忙腳亂的把門打開。

    “兒子,你咋了?”周石媽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一上來就拉過周石左看右看,最後沒發現傷口才鬆口氣,“大半夜的你這是……”

    “沒看出來嗎,喝酒了!”周石爹把眉毛皺得老高,一臉嫌惡,“你說你這樣的哪兒個姑娘能看上!難怪相那麼多回都不成!”

    周石不知道父母在說什麼,他只是第一次發現,原來一直那麼漂亮的老媽不知何時已經有了白頭髮,一直精神奕奕的老爹也已經有了皺紋。他晃蕩了二十八年,他沒任何建樹任何成就甚至任何能讓爹媽驕傲的東西……

    “老頭子你哪兒來那麼多話,趕緊把兒子弄進來,這大半夜怪冷的!”周石媽說著就要上前。

    周石躲開了母親的手。

    周石媽詫異的看著自己的兒子,再然後,她捕捉到了周石眼裡閃爍著的光。

    只一瞬間,周石媽忽然不確定眼前站著的是否真是自己的兒子,那個喜歡貧嘴卻格外討父母喜歡的好像永遠都沒有愁事兒的孩子。她從沒見兒子出現過這樣的眼神,就像個絕境邊緣的人,用力忍耐著一些東西,抗拒著一些東西,卻又孤立無援。無助的,讓她心疼。

    周石一直繃著的弦,終於斷了。他必須這樣,不僅為劉遠,也是為父母,更是為了自己。他不想劉遠難受,傷一個自己那麼喜歡的人,他也不想對最親的人撒一輩子謊,讓父母在這樣日日夜夜的等待期盼中失望,他更不想永遠偽裝自己,活在痛苦的煎熬里。

    淚抑制不住的留了出來,撲通一聲,周石跪到了地上。

    第44章

    “你這像什麼樣子!有什麼話站直了好好說!”周石爸看不下去,上前就把兒子扯了起來。由於力氣太大,周石被扯了個踉蹌。

    周石媽趕緊過來推開老公,一把扶住周石,軟著聲音道:“別管你爹,咱先進屋啊,這烏漆抹黑冷颼颼的,哪是說話的地兒。”

    周石爸哼了一聲,轉身進屋。周石媽趕緊拉著兒子也跟進去。

    咽下嘴裡的苦澀,周石深吸口氣,感覺之前喝下的酒正變作一股股火焰,在他的胸膛里燒得正旺。真好,他是多麼害怕辛苦攢起的勇氣在還沒來得及派上用場時就蒸發。他有種預感,一旦過了今晚,他就真沒機會了。

    周老爹坐進沙發的正中間,冷冷的看著自己的兒子,他並不知道兒子要說什麼,但在商場上幾十年磨練出來的眼力讓他相信,兒子一定有些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講,而這,也許並非他和妻子樂於見到的。

    周石媽要拉周石坐進旁邊,周石沒肯,而是執拗的跪在了正中間的地毯上。

    “你這是鬧的什麼,都一家人……”周石媽哽咽起來,從見到兒子眼淚的那個瞬間,她就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他樂意跪就讓他跪,”周石爸幾乎是厲著聲音跟周石媽說的,“你過來坐著!當心等會兒聽見你兒子的英勇事跡,你想站都站不穩!”

    “你怎麼不盼他點兒好!你怎麼就知道他惹事兒了!”周石媽不甘心兒子被無端貶低,啞著嗓子就和周老爹叫起了板。

    周老爹幾乎拍案而起,指著周石就吼:“你看他那樣兒,從小到大他哪回惹事兒給咱下跪了!他這會八成是捅了大簍子!”

    周石媽被堵得啞口無言。她回頭去望周石,希望能在兒子那裡找到不同答案。

    可她失望了。

    周石垂下頭,手心漸漸握緊,指甲颳得皮膚生疼。但他很快又把頭抬起,接著整棟房子都能聽見他不大卻堅定的聲音。

    “我不能結婚,我喜歡男人。”

    周石媽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著自己養育了二十多年的兒子,好像一瞬間不認識了。

    周老爹把沙發把手握得直響,從晚上見到兒子他就知道不是小事情,可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居然會是這樣!在周老爹五十多年的生命里,那種人幾乎是異世界的存在,他從來沒想過自己會遇上,更別說是自己的兒子!

    周老爹接受不了,於是他幾乎是從牙fèng兒里擠出來的字:“你再給我說一遍。”

    周石把頭微微仰高,迎向父親嚴厲得近乎冷酷的視線,用盡全身力氣一般:“我沒辦法跟女人結婚,我是同性戀。”

    周老爹氣得直發顫,終於,他摸到了茶几上的水杯,幾乎傾盡全力的砸向兒子!

    周石沒躲開,水杯重重的砸在了他的額頭上。啪嚓一聲脆響,玻璃水杯在巨大的撞擊下破裂,很快,血順著周石的額頭流下來,蓋住了他剛剛的淚痕。

    周石媽啊的一聲撲了過去,一邊嚎啕大哭一邊不住的想用手捂住兒子的傷。

    周老爹坐在那裡,胸膛劇烈起伏:“兔崽子,我再問最後一遍,你真的假的?”

    “真的!”周石擋開老媽的手,自己捂住額頭,滿臉的血已經把眼睛糊住,什麼都看不真切,他竭盡全力地嚷著,“我受不了了,我難受!我不想再藏著掖著,我不想再騙你們!”

    “行行,舒服日子過多了,變態都搞上了!”周老爹顫巍巍的抬起胳膊,指著周石的鼻子大聲罵,“你給我滾!滾得遠遠的!那個房子你也不許回,我就當沒生過你!你、你他媽就是個畜生,你給我滾——”

    周石媽哭著沖老公喊:“你讓他往哪兒走!他這個樣子能去哪兒!”

    周石感覺到眼淚又出來了,已經凝固了的血又被化開,慢慢的變成血水。他想說他有地方去的,他想說還有個人在等著他回家。可他不能,這是他自己的事,他不要把劉遠牽扯進來,他只需要給那個認真的人一個結果,甚至只是一句話。

    比如,我回來了。

    周石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他從沒這麼狼狽過,可他甘願。如果打他能讓父母好受些,那麼他可以承受更多。

    “你還愣著幹什麼!”周石媽沖保姆大聲的吼,“叫司機開車過來,去醫院!”

    周石下意識的開口,聲音有些發緊:“媽,不用,我自己就……”

    “你別說話。”周石媽高聲打斷周石。半晌,女人深吸口氣,略微平靜些,才目光炯炯的看向自己的兒子,“你什麼都別說,我也什麼都不想聽,我現在只需要你老老實實的跟我去醫院。”

    周石不敢去看老媽的眼睛,熱氣在眼底翻滾得厲害,他怕自己會扛不住投降。

    “去去去!兔崽子都今天都他媽是你慣出來的!”周老爹氣急敗壞的叫嚷著。

    周石媽沒管那些,用涼水洗過臉的司機已經把車開到了門口,周石媽拉著周石就上了車。司機一腳油門,車像利箭劃破了暗夜。

    去醫院的路上,周石媽沒說一句話,周石捂著額頭的胳膊已經發麻,可他不敢放下,他不知道血有沒有止住,但他知道那傷口一定不好看,所以他不能讓他媽看著,哪怕只是暫時的,他也不希望老媽再為他哭。

    終於到了醫院,周石跟著大夫進了急診室,周石媽就在急診室外面徘徊,走過來,走過去,司機讓她坐下休息,她不肯,剛剛的鎮定又消失無蹤,所有的情緒都在這漫長的等待里復活,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顆顆往下掉。

    老公生氣,她能理解,她又何嘗不想揍周石一頓呢。可孩子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看著是打在兒身,可那一下下,都疼在她做娘的心尖兒上啊。

    終於,女人用光了身上的所有力氣,再也走不動了。於是她靠著牆蹲下來,哭得一塌糊塗。

    周石fèng了四針,從急診室出來的時候,周石媽已經好好坐在了長椅上。只是眼睛腫得厲害,周石一看就知道他媽又背著他哭了,心裡擰勁兒似的,比額頭上的傷還難受。

    周石媽見兒子出來,趕緊起身走過來仔細查看:“醫生怎麼說?有沒有傷到重要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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