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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遠眨眨眼,像是忽然發現了郭東凱的存在似的,眼圈兒猛的紅了,然後郭東凱聽見了他帶著哭聲說:“我爸打的……”
“他打他的,你不會躲麼。”郭東凱有些憐惜的用指尖摩挲劉遠的臉頰,說不清自己是個什麼感覺。心疼,自然是有的,可除了心疼之外還有點什麼呼之欲出,他抓不住。
“他讓我再也別回家……”劉遠終於哭了。
郭東凱第一次見這樣的哭法,眼睛睜得大大的,淚珠兒就那麼接二連三的落下來。表情並不痛苦,也不悲傷,卻讓人心疼得要命。
郭東凱看不下去了,索性把劉遠攬進自己懷裡:“怎麼不給我打電話呢。”
“你總是說你很忙很忙……我爹都快把我逼瘋了……我想找個能和我一起頂著父母壓力的人……我想著要出櫃起碼得有個人扶著我……你他媽溜得比耗子還快……”
劉遠哭得很兇,並且持之以恆。郭東凱維持著摟著男孩兒的姿勢,慢慢的由心疼變成了心煩。狹小的車內空間並不適合長時間上演這種戲碼,郭東凱現在只希望趕緊回家洗個熱水澡然後美美的睡上一覺。
終於,劉遠總算哭夠了,由嚎啕變成了抽抽搭搭。郭東凱長舒口氣,剛要把男孩兒從懷裡弄出來,卻聽見對方啞著嗓子問:“你喜歡我嗎?”
郭東凱總算體會了一把什麼叫汗毛直立,而且是瞬間的。
這是個很惡俗且讓人無語的問題,但他現在必須回答。如果他想儘快回家睡覺的話。
半晌,郭東凱終於艱難的吐出一個“嗯”字。
可劉遠接下來的話讓他吐血。
“我不信……每次我剛覺得你是有點喜歡我的……你他媽的就會變樣兒……”
郭東凱的耐心終於消磨殆盡:“你有完沒完!”
劉遠沒有回答,隨著郭東凱餘音的消散,車裡變得靜悄悄的,連風都停了,世界好像忽然按了靜止鍵。
劉遠睡著了,就那麼哭著,在郭東凱的懷裡。
第20章
劉遠夢見自己穿越了,變成了紅軍,翻雪山,過糙地,煮皮帶,吃青稞面。可繞是如此,他還是看不見路的盡頭,隨著大部隊緩慢的前行著,意志幾近崩潰。夢境層層疊疊,折磨循環往復,最後他終於受不了了,就地坐下不肯再走,指導員過來勸,他還是死活不動,慢慢的,指導員的帽檐兒下就變成了郭東凱的臉,劉遠抓著他的領子大吼我他媽要坐火車,郭東凱微微一笑,說如果紅軍坐火車那就不叫長征了——
“那叫什麼……”
“江西陝西一日游……喂,你到底是醒了還是沒醒?”
頭痛欲裂,這是劉遠睜開眼睛想到的第一個詞,腦袋像被車碾過,又暈又脹。郭東凱的臉近在咫尺,他卻眨了好半天眼睛才慢慢對準焦距:“我怎麼在你這兒?”
郭東凱抿緊嘴唇,上下打量了劉遠半天:“你沒印象了?”
劉遠緩慢的搖搖頭:“我只記得我在街上看見了周石。”
“嗯,然後你就被人家小帥哥給勾走了,在酒吧喝得那叫一個HIGH。”郭東凱說著想去捏劉遠的臉,可一見到那上面未消的紅印兒,又生生忍住了。
劉遠不知道郭東凱那手想抬又不抬的是在幹嘛,但男人話里的酸味兒他是聞得真真切切,愉悅從心尖兒一點點擴散開來,劉遠發現自己越來越容易滿足,哪怕就這麼一點點醋。
“我沒幹啥丟人的事兒吧,”劉遠撓撓頭,“他們都反映我酒品還成。”
“他們?”郭東凱挑眉。
“我同學啦。”劉遠像是回憶起什麼似的,笑起來,“有一次我們寢室一起拼酒,到最後全高了,結果把隔壁同學給鬧騰了過來,事後據他說,當時屋子裡就我安安穩穩趴床上睡呢,其他人不是抱著酒瓶嚎青藏高原就是拿著掃帚當吉他,光彈還不成,彈完了就往地上摔,可掃帚又死活摔不壞,他就拿腳踩……”
劉遠話沒說完,就被摟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郭東凱的下巴抵著他的頭頂,一下下蹭著,有些癢,可更多的是溫柔。
劉遠閉上眼,忽然覺得如釋重負。他出櫃了,他終於出櫃了。雖然不知道未來會是什麼樣子,但起碼,他可以全力前行。
郭東凱會陪著自己麼?劉遠已經沒了信心。但他又不願放棄。男人還在身邊,擁抱尚存溫暖,便好像,還有那麼絲希望。
他很喜歡郭東凱。
他不想後悔。
郭東凱很享受這個姿勢,一如他很享受難得安靜的劉遠。郭東凱愛聞劉遠頭髮的味道,不知為何,那個不知名洗髮水的香氣總會讓他想起小時候吃的水果糖。用廉價的塑料紙包著,對那時的自己卻好像比什麼寶石都珍貴。
郭東凱想不通自己幹嘛還要陪著劉遠折騰,昨天晚上最煩的時候他甚至想過乾脆就這麼分得了,可清晨的陽光一she進來,那衝動又沒了,他現在摟著小孩兒,繼續在折騰里撲棱的津津有味。
深秋的風大了起來,劉遠的風衣還在家裡,他不想回去拿,便找了個周末帶上苦力土豆郭去逛街。
郭東凱本來就老大不樂意,在他看來男人買衣服就四個環節,進店——試衣——付款——回家,就那麼幾個牌子,還不三下五除二就搞定了,沒必要非特意找個周末還要拉上個陪同人員。而當他陪著劉遠在商業區繞了一整個上午加一整個下午卻還沒有發揮自己的苦力功能後,男人終於崩潰了。
合著“就愛逛商場,但干逛不花錢”不光是勤儉持家的女人的權利。
“我說,你今天是買衣服來了還是戶外極限慢走來了,”郭東凱從扶梯拐角的自動販賣機里弄出罐可樂,咚咚咚一口氣喝了大半,“衣服就是一層布,能遮風擋雨的就得唄,你怎麼著,還想穿出花兒來?”
見郭東凱沒有給自己飲料的意思,劉遠舔了舔乾燥的嘴唇,覺得心裡有點悶:“人靠衣服馬靠鞍,又不是買土豆蘿蔔呢能啃就行。”
“問題是你剛才試了好幾件,穿著不都人模狗樣的麼,我就沒瞧出來哪兒不好,怎麼你就這麼矯情,這個不行那個又太土的。”郭東凱把易拉罐丟進垃圾桶,心裡稍微舒慡了些,走過去沒好氣的揉亂了劉遠的頭髮,“走吧,劉少爺,咱繼續。”
劉遠佯裝自然的笑笑,希望粗線條的郭東凱看不出其他。比如他其實很喜歡之前的某幾件衣服,比如他其實是嫌價格貴。
從出櫃那天起家裡就沒再給劉遠錢,他現在的生活費都是靠著以前打工剩那點兒,眼看就要山窮水盡。但劉遠不想讓郭東凱知道這些,否則那人會以為他在變相的跟自己要錢,處這麼久了,男人的某些心思劉遠還是猜得到的。
郭東凱又堅持了半個小時,已然接近生理和心理的雙重極限。好容易在某角落裡看見了個椅子休息區,他二話不說大踏步的過去一屁股坐上就不起來了。
“不行了不行了不行了,再逛我容易瘋了。”郭東凱四仰八叉的癱在那兒,完全不顧什麼風度形象了。
劉遠哭笑不得,正想說話,身邊卻忽然刮過一陣旋風,風沒散,又一個身影啪的坐在了距離自己和郭東凱不遠的地方。
“不行了不行了不行了,再逛我非得精神病不可!”
那是一個二十出頭的男孩兒,穿著一身休閒裝,但這會兒已經旁若無人的以上課睡覺的標準姿勢倒在了椅子前的圓桌上。
跟在男孩兒身後過來的是個白領模樣的年輕女人,一手拎著個棕色皮包,一手直戳男孩腦門兒:“你說說我要你有什麼用,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就陪我走幾步路還叫苦不迭,你不想好了是吧。”
“大姐,早上商場一開門兒你就進來,現在都下午了,你不吃不喝想羽化成仙,行,那咱總得考慮下無辜群眾不?”
“嗯,好,那無辜群眾可以解放了,你愛吃麵條吃麵條愛包子吃包子,你就是在必勝客里吃臭豆腐我也沒二話。”
女人說完,把包往肩膀一甩,帥氣的轉身,小高跟鞋噶噠噶噠的走了。男孩兒見狀跟充電了似的立馬竄起來,三兩步追了過去。
“我沒說不陪啊,大姐,等等我,喂,我發現你越來越像慈禧了——”
一男一女驟雨一般的來,疾風一般的走,剩下郭東凱和劉遠面面相覷。
先說話的是郭東凱:“她沒看見吧。”
劉遠咽了咽口水:“應該沒。”
“嗯,”郭東凱下意識的深呼吸,“那就好。”
“不過就是看見了也沒事兒,”劉遠斂下眸子,“反正他們都知道了。”
郭東凱扯扯嘴角,沒接話。劉遠家裡知道是一回事,看見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討厭麻煩。
“不過,你姐這麼一收拾倒還挺漂亮的。”郭東凱轉移了話題。
劉遠不明所以,想也沒想就說:“那當然,上學的時候一排排男生追呢,有好幾個天天在我家小區附近晃悠。”
“依我看,也不見得都是衝著你姐的。”郭東凱不懷好意的樂。
“滾。”劉遠皺眉,他不喜歡郭東凱臉上的曖昧。
郭東凱不以為意的聳聳肩,他甚至從這種似假似真的揶揄嘲諷中找到了點趣味:“別急啊,要我說,就剛剛你姐身上那小套裙,換你身上,指不定更水靈呢。”
劉遠冷下臉,定定的看著男人:“郭東凱,我不是女的。”
郭東凱在心裡吹了記口哨,得,又踩雷了。於是他馬上舉手做投降狀,嬉皮笑臉道:“嗯嗯,我錯了。”
劉遠別開臉。自己最煩被當成女的,郭東凱不是不知道,可他從來沒當回事兒,所以他可以三番兩次的往這上面撞,遊樂一般,肆無忌憚。
“咦,你今兒沒化妝呢。”郭東凱像是發現了什麼新大陸。
劉遠不輕不重的踹了凳子一腳:“你在這兒休養生息吧,買好衣服我過來找你。”
郭東凱不知道男孩兒怎麼忽然發了善心,但這個提議他可是舉雙手贊成。於是他立刻笑得滿面春風,不住的點頭:“放心,我一定堅守崗位等待劉少爺光輝凱旋。”
劉遠沒再理他,轉身自顧自的走了。
已經有多久沒化妝了?一個月?兩個月?呵,郭東凱發現得還真不慢。劉遠覺得難受,其實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可難受就是無法抑制的蔓延開來,找不到出口就一點點堵在心裡,好像連呼吸都變得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