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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見過,不代表可以容忍,更何況郭東凱還完全沒搞清楚狀況。他覺得劉遠這瘋發得莫名其妙,而他沒義務做個白痴的沙包。
“差不多行了!”郭東凱三兩下就抓住了劉遠的胳膊,嘴角有點血味兒,郭東凱在心裡操了一句。
劉遠並不罷休,他覺得自己已經沒了理智,滿腦袋想的都是怎樣讓眼前的人傷痛,流血,比自己的疼還要疼。鋪天蓋地的憤怒在身體裡橫衝直撞,要麼噴涌,要麼滅亡。於是當他發現自己的胳膊被鉗制住之後,毫不猶豫的咬上了男人的手臂,隔著薄薄的風衣,劉遠確信他咬出了傷口。
“我操,你發什麼瘋!”郭東凱狠狠的甩開了劉遠的腦袋,鑽心的疼痛中,他想也沒想便猛的推了小孩兒一把,劉遠沒頂住,重重的摔坐在地上。
麻,一路從尾椎骨竄到四肢百骸。劉遠想再撲過去,身體卻不再聽大腦使喚。他無措的等待著,不一會兒,麻變成了錐心的疼。
劉遠可以撲過去了,可他又忽然不想撲了。
精緻的紅色小盒不知什麼時候滾到了地板上,不需要打開,誰都明白那裡面有多耀眼。身體裡的力氣在這一瞬間被徹底抽乾,劉遠清晰的記得初中的物理老師就這樣講過,無用功是最沒意義的,改變不了任何人、事、物的形態,徒增疲憊。
郭東凱也看見了地板上的東西,除了鑽戒,還有那張光碟和零散的紙張。
“女的抱起來舒服多了吧,”劉遠忽然冷冷的勾起嘴角,“我還真沒看出來,男女都能搞定,你挺全面哪。”
郭東凱沒說話。被捕和自首的待遇是不一樣的,他在想,自己現在算什麼呢?
得不到回應,劉遠更恨起來:“郭東凱,你他媽倒是吱個聲啊!”
郭東凱皺起眉毛,他原本挺愧疚的,可被劉遠這麼一鬧,便有了點窩火。在郭東凱的概念里就沒有誰是該讓著的,而現在他見了血,劉遠毫髮無傷,這已經是男人最大限度的忍讓。
於是他目光直直的看向劉遠,坦然得近乎有些冰冷:“我他媽跟你不是不行,可你能給我生孩子麼?”
劉遠愣住,幾乎是下意識的呢喃:“我不是女的……”
郭東凱不帶任何感情的扯了扯嘴角:“我知道。”
胸口悶得厲害,劉遠想大口大口的呼吸,就像擱淺了的魚兒需要氧氣。他生平最恨別人說他像女的,可現在,他竟然有了那樣的念頭——我要真是個女的多好!
劉遠想笑,想哭,想抽自己一巴掌罵句你怎麼這麼賤!
郭東凱看著劉遠坐在那兒,快要哭出來的樣子,忽然就覺得心抽痛了一下。於是他嘆口氣,起身走過去把劉遠拉起來:“別這樣,得,是我混蛋了。”
劉遠不知道要說什麼,他木然的看著前方,任由郭東凱把自己扶起來。
郭東凱又嘆了口氣,他這一晚上似乎總在嘆氣:“劉遠,我真挺喜歡你的。咱倆好聚好散。”
劉遠歪頭望著郭東凱,像在看外星生物,原來喜歡你是在這種場合說的,劉遠第一次覺得自己真嫩。
打也打了,罵也罵了,本來還想吵的,現在不用了。劉遠不累,郭東凱會四兩撥千斤,輕易的卸空了他的全部力量,沒有背負,所以不累。剩下的只是滿滿的空虛。
劉遠拍了拍身上的土,拍到屁股的時候,那裡還是狠狠的刺痛了一下。可他忍住了:“過兩天我把二胡給你送回來,咱也兩清,誰也不欠誰。”
郭東凱愣了下,繼而眯起眼睛:“你送回來我就砸了。”
劉遠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
郭東凱篤定男孩兒捨不得,不是捨不得那一萬六,而是捨不得那麼好一琴被糟踐。而他自己呢,其實也捨不得。他下意識的希望能有個自己的什麼東西留在劉遠那兒,他捨不得男孩兒忘了他。
這幾乎是極度的自私了,可郭東凱克制不住。
劉遠不知道郭東凱在想什麼,但他確是真捨不得。一把二胡在外人看來就是木頭蛇皮幾根弦,可在他們這些人眼裡,每一把都是獨一無二的,都有它的靈性,當你演奏它的時候,它們甚至是活著的生命,會喜悅,會哀傷。弓與弦的碰觸是它們的呼吸,琴皮的震動是它們的心跳。
郭東凱見劉遠遲遲不出聲,便柔和了表情,做出類似於調侃玩笑般的樣子:“收著吧,就像夫妻離婚,孩子總是無辜的嘛。”
劉遠本來已經想走了,可現在,郭東凱的話讓他覺得噁心。他覺得他必須做些什麼,不然他會死掉。
郭東凱看著劉遠走近冰箱,從裡面拿出瓶礦泉水。正奇怪男孩兒怎麼這時候想起來喝水呢,對方已經回到自己跟前。
冰涼的液體被從頭淋下。
有很長一段時間,郭東凱的大腦都處於短路狀態。他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被人淋了,像澆花一樣,從頭到腳。地板上很快聚集起一汪水漬,沒有規則的四散流淌。
劉遠倒得很從容,他不需要踮起腳尖,只要把胳膊伸直就成。穩穩的握著塑料瓶,不疾不徐的等待水流傾瀉殆盡。
單薄的衣服很快濕透,貼在身上冰涼冰涼的,可郭東凱沒有一點感覺。因為劉遠的眼神比濕衣服要冷上千倍百倍。鄙夷,決絕,劉遠的目光里有太多東西,可又好像都蒙上了一層寒霜,看不真切。
劉遠走的很平靜,他甚至把空的礦泉水瓶重新擰好放回了桌子上,然後穿鞋,離開。
當防盜門再一次發出巨大的聲響,郭東凱才從飄渺空間回到現實世界。他無力的坐到地上,好像失了重心。
手指觸及到鑽戒盒子,他想也沒想撿起來就狠狠的砸向了牆面:“我操你媽的——”
小盒在牆面上留下並不明顯的凹痕,撞擊之後,滾落牆根。嘶啞的怒吼在客廳里迴響了片刻,然後煙消雲散,一切又重回靜謐。
郭東凱後悔了,他忽然發現自己應該使盡十八般武藝來哄的,因為劉遠是那麼的純,失去了,郭東凱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運氣碰見第二個。
應該是,沒有了。
劉遠基本沒花過他的錢,劉遠甚至不知道他有多少錢。劉遠最愛做的事兒是把自己打扮得閃閃發光,劉遠表達心意的惡趣味是把打油詩折成肉麻的紅心塞進CD盒。
郭東凱現在承認劉遠那句話了——他沒心。他以為有,可事實上,的確沒有。
所以他才以為其他人也和他一樣,慣於敷衍,懶得用心。
摺紙很難拆,中途有幾下郭東凱險些把它們撕壞,他想這麼複雜的工藝也就小孩兒喜歡琢磨……這麼複雜的工藝也就小孩兒願意為他琢磨。
紙張被地面的水漬浸染,墨色暈散開來……
土豆小寶貝兒,
又長大一歲兒,
再敢不懂事兒,
咒你打光棍兒。
第26章
離開郭東凱家很久以後,劉遠眼眶裡的寒霜才慢慢融化,最終成了清澈的水,順著臉頰慢慢流下。劉遠很慶幸,儘管他不爭氣的哭了很多次,可沒有一次是在郭東凱面前。
輸人不輸陣,這就夠了。
夜裡的風有點冷,打在身上,便竄起一陣雞皮疙瘩。劉遠漫無目的地在街上遊蕩,沒法回家,也不想回學校,他不希望看見任何認識的人,因為有心理學家曾經分析過,當你哭得時候,別人越勸,你越想哭。
劉遠不想再哭了,他眼睛疼。
周石沒想到晚上出來兜個風,也能看見小孩兒。路燈把劉遠的影子拖得很長,熙攘的正奔赴夜生活的人們不斷的從那上面踩過,如果影子會說話,那麼它現在一定在喊疼。
有些時候,有些事,可能真是冥冥之中註定的。沒早一步,沒晚一步,剛剛好。
年三十兒他給劉遠打的那個電話,其實是帶著些目的的。他本以為劉遠肯定已經知道了郭東凱有了女朋友的事兒,畢竟朋友圈兒里那都公開化了,所以他選了個很有深意的日子想漁人得利。可讓他始料未及的是劉遠居然還被蒙在鼓裡。
有那麼一瞬間,周石真想掄菜刀把郭東凱給剁了,大家都是玩兒過來的,可也沒他媽這麼玩兒人的!但另一方面,他也挺看不起自己。郭東凱有他的小九九,那自己就光明磊落了?操,都是放屁。就他們這些人,隨便挑兩個出來全是半斤對八兩,連劉遠一個衣角邊兒都趕不上。
思緒百轉千回,周石最終還是沒抖落出來真相。當時他就站在自家別墅的陽台上,星星點點的煙霧裡,看著不遠處的山峰被夜裡的華燈染上了濃妝,罕見的學會了沉默。這沉默里有他的盤算,惡人不是誰都能做的,一個弄不好,也許事倍功半;另外,他確實也下不了狠手,他怕劉遠對著電話哭的時候,他會手足無措。全家人包括七大姑八大姨那時候都在客廳里守歲,他不可能這個時候奔出去做小孩兒療傷的港灣,哪怕他真的很想。
而這一拖,竟是兩個月。
可老天畢竟待他不薄,走到小孩兒身後的時候周石發誓,無論郭東凱有沒有跟劉遠攤牌,他這劫都打定了。
快步走上前攔住小孩兒的去路,周石露出無害的漂亮微笑:“低著頭瞅啥呢,地上能撿著錢?”
劉遠似乎沒怎麼被驚嚇到,木然的抬眼,然後淡淡的看著從天而降的男人。
周石覺得心緊了一下。
突兀的手機鈴響起來,催命一般,劉遠這才像有了知覺,慌忙掏出手機查看,卻在看清來電顯示的瞬間愣住,然後周石看著男孩兒的眼裡慢慢聚起水花兒,正當他以為劉遠會哭的時候,男孩兒卻重重的按了電話,手指一直按著,直到關機。
周石直覺,那是郭東凱的電話。
做完這些,劉遠吸吸鼻子,終於對上了周石的視線。
“你個夜遊神從哪兒蹦出來的?”男孩兒的聲音啞啞的,好像稍不注意聽便會被風吹散。
周石壓住胸口的騷動,儘量讓自己看起來輕鬆而無害:“我屬曹操的你不知道麼,輕功賊厲害,說到就到。”
劉遠好整以暇的望著男人,忽然就想抬槓:“說到就到?那誰說讓你過來了?”
“天使啊。”周石瞪著誠懇的大眼睛,“剛我正開車呢,忽然一小胖妞兒就拿個七彩棒兒敲我腦袋,跟GPS似的絮絮叨叨,什麼前方路口左轉,再前方路口右轉,前方路口有紅綠燈……我剛繞過轉盤,她喊了停,我一看這回前方路口什麼都沒了,就一朵鮮花兒插在路磚這兒,我心說這什麼花兒呢,離近一看全明白了……”